房内的空气像是一下子被凝固,静了半晌,我阖上眼,淡淡道:“不见。说我病着。以后他若再来,都这么说。”
画未顿了顿,应了声“是”,小碎步走了。
舒十七摸了摸我的额头,又帮我把了脉,见我累着,倒也不多话,只说:“那你好好睡一觉。你爹爹那边我会去看顾,你不要担心。”
我勉强扯起嘴角,轻轻道了声“多谢”。
七日后,爹爹病逝。
其间我只回去过一次,却是以太皇太后之尊摆驾而去。只与爹爹在众多宫人的注目下叙了几句话,与哥哥更是一句话都没单独说,然后就回了宫。
小猴子为爹爹风光大葬,并追封“护国大将军”,成为了皇朝开国以来的第二位护国大将军。但我因身上的伤很重,常起不来床,而无法亲自去为爹爹哭一哭丧。只是在青霄殿佛堂的香案前起了香,希望这位为皇朝奉献了一生的老人一路走好。
爹爹去世的消息对我的打击很大。他生前最后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怨他,待他走后却只能想起他对我的好。
我时常后悔最后一次见他时那般淡漠疏离,我想起他眼角的浑浊,像是带着一滴流不下来的泪,一直刺进我心里,让我梦中无法安宁。
由于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我终于一病不起。饶是舒十七如何妙手也让我好不起来。有时我勉强能够下床,对镜而坐,见到镜中人枯黄的面孔,再好的胭脂也提不起气色。
因为父亲的辞世和我的卧病,小猴子渐渐开始崭露锋芒。这一个冬天于我而言并不好过,于朝堂诸人皆是。甚至连画未都说:“将军谢世之后,原与将军一起的人好像都不好过呢。”
皇祈仍是每日前来要求见我,无论被玄珠挡回去过多少次,无论我把话说的多绝多狠,仍旧每日必到,从不耽搁。
有几次我坐在窗边的榻上看书,遥遥见到他的背影自梅树下缓缓而过,鼻端都好似闻到他身上的冷梅香气一般。
然而无论见或不见,他只是站在那里等待。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帘倦倦微阖,眸子深沉,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然而他每每抬起头来,那一张眸的锐气,天地为之敛光。那一顾盼的妖异,直直震慑入旁人的心底。
而我再一次见到他,已是月余之后
☆、恨不相逢未嫁时
转眼便到了年关。青霄殿一改平日的庄重素净,到处都披上了茜素红。长明的宫灯高高悬挂,一派祥和。
而更让人舒了一口气的是,我的身体终于被崔临宣告了完全康复。
由于这意外的好消息,远在西京的舒十七亦来信,欢喜道:“听说你的身体好起来,我实在高兴。只是尚要去北地一趟,无法立即到你身边。我准备了一份好礼给你,待我回去就送给你。”
冬日大雪,北地封路。舒十七要去北方办的急事一直无法办妥,一直拖到了现在。他陪了我整整一个秋冬,至少让我在没有亲人的时候感受到了温暖。
新年时,阖宫大宴。
小猴子今年十五,要提前举行冠礼,预示正式亲政。所有人都不知道皇祈预备如何,但旁人都说他看似毫无芥蒂,一心辅佐圣上,并未显出一丝不妥。
所有的一切都在顺利而和谐的发展,有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不安。
因为大病初愈,且今天到底是喜庆的日子,我也不能扫兴。因此提前了一个时辰便开始梳妆。
我已经很久没有大妆过,脸上敷了紫葵粉,又匀了胭脂,气色确实好了许多。又挑了金丝龙凤装穿着,头上戴了珠翠,由玄珠扶着往未央宫而去。
我走入未央宫大殿时,众人皆已就座,见我走来,纷纷下拜道:“叩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金安万福!”
阖宫大宴,不仅有群臣命妇,宫里众人也都列席。一片人匍匐下去,只独独两个人突兀的立着。一个是微微敛容低头的小猴子,另一个便是弯下腰去的皇祈。
我许久不曾这般近距离的见到他,不由的脚步顿了顿,方才端起笑容来:“都起来吧!今日是除夕,不必拘这些礼数。”
小猴子扶着我坐下,道:“皇祖母身子大好,便是最大的喜事了。”
我看向他,这么久了,他已不是从前那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家伙,会牵着我的食指怯懦的跟在我身后,带着哭音仍强作坚强的喊我“皇祖母”。
如今他已出落成少年,英姿勃发,像极了他祖父。他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刚刚开始,这天下握在他的手里,没有任何是他得不到的。
即使我们的嫌隙已经这么深,即使暗地里我们暗潮汹涌,他依旧是这样孝顺和气的样子,半分不妥也看不出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帝王,如他已逝的祖父一样,把自己的心思藏的越来越深。我满目慈悲的望着他,透过他像是见到我自己的命运。含笑感叹道:“冼儿长大了。”
小猴子亲手从宫人手里捧了一碗木棉花汤给我:“孙儿特意让御厨房煲了两个时辰,最是温补,皇祖母快饮一些祛祛寒气吧。”
我笑着接过来,缓缓拿起汤匙,脑中却恍然想起多年以前,我给他吃橘子的事情。那时他也如我此刻一般,犹豫不敢入口。我持着汤匙递到唇边,只抿了小半口,道:“皇帝有心了。”
小猴子笑着转过头去,画未递给我一方锦帕,我轻轻拭过唇角,不着痕迹的将口中的汤汁吐了上去。
这番动作我做的极是隐蔽,可不经意一瞥,却见到皇祈正撑着头,歪着脑袋看我。眼中浓浓笑意,似哂似嘲,似悲似叹。
君臣同坐,其乐融融。这个皇朝繁盛到了骨子里,根基已经极其稳固。我想回给他一个笑,默了半晌,却只是移开了目光。
我向来不大中意这种阖宫大宴,以前皇昭在世时知道我的性子,不知为了什么缘由,也从来不曾勉强过我,要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我不出席,要么就是容我早早离座。
如今我坐了大半个时辰已是极限,觥筹交错之间只觉得疲惫异常,便借口“身子不爽”先行回宫,由得他们小辈的去热闹。
几个月不曾在外面好好走过路,我遣了其他宫人远远跟着,扶着画未的手一路往青霄殿去,听着未央宫的喧嚣渐渐远去。到了无人处,我对画未道:“许久之前,冼儿防备着我,不敢吃我给他的东西。却没想到我也有今日。他递给我那碗木棉汤,我居然不敢喝……”
画未和声劝道:“许是小姐想多了也未可知。我倒觉得陛下不一定有这份心,如今将军已……”顿了顿,道,“小姐对陛下的威胁小了很多,没有必要再多动作。”
我闭了闭眼,低声道:“但愿如此。”
一路走去,半晌无话。待快到青霄殿时,忽然一个人影自假山后闪出,我吓得低呼一声,再一看,居然是皇祈。
我惊道:“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