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寨中众人差不多到齐,司凤池率先站了出来。
此刻的司凤池面色沉郁,头顶像压着暴雨前的乌云,嗓音也是少见的震怒,将事情的始末向众人传达后,又道,“司梨明犯军规,罪行确凿,无可分辩。虽她眼下还在山中,不便将她召回领罚,但既是我司家子弟犯错,也是我这做家主的管束不力!”
说着便要自己替司梨领二十大板。
不过,司凤池在团山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负责行刑的人也不敢对她动手。
僵局之下,司凤梧出人意料地站了出来,照例僵着一张冷脸,依旧是那阴森森轻、薄、透、寒的声调:“司梨属我管辖。”
半点不废话地自己趴到了行刑的长凳上。
见司家的态度这样明确,同样涉世的江家也坐不住了。江瑜当众认下同罪,干脆利落地也趴到了另一根行刑的长凳上。
一人二十板,这责罚不算轻的。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刑的人也不敢放水,每一板子都扎扎实实,旁观者光听着那动静都能感同身受。
顾春忍不住皱脸龇牙,将头瞥向一旁。
“是该彻底整肃风纪了,”叶行络盯着高台上的四位家主,若有所思地闭了闭眼,“团山屯军脱离官军序列太久,军不像军,民不像民,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完。”
卫钊轻轻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所以我一直说,九殿下来得正是时候。”
团山几代人一同在此生活近百年,亲缘关系错综复杂,各家之间的人情也亲厚,许多问题明明大家都看出来了,却谁也没有勇气第一个站出来改变,因为谁也不想得罪人。
李崇琰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僵局。
卫钊与叶行络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或许,此次整军过后,团山会被带向一个更好的将来。
****
司凤梧与江瑜各自挨的那二十个板子,既是打在司、江两家脸上,也是打在所有人脸上。
虽这件事本身可大可小,但今日这么大的阵仗便算是立了一个威,提醒大家:所谓整军,还包括了重拾严明军纪。
行刑完毕后,叶逊拿了一些外伤药交给顾春,让她分别拿去给江瑜及司凤梧。
顾春忍不住全身发僵:“能让阿络拿给……司凤梧吗?”
叶逊残忍摇头:“我有事同阿络谈。”
“那……我能请别人……带给……”
顾春试图垂死挣扎,叶逊却不打算给她活路了。“今日之事比你想得要复杂,我让你去,是让你代表叶家去广结善缘,懂吗?”
结个鬼的善缘,孽缘才对吧?不懂。
顾春心中腹诽,却也知道非去不可了,于是懒得追问事情到底多复杂,垂头丧气地先去了江瑜家。
她与江瑜虽交情一般,但大家也是一个寨子长大的,年岁又相仿,说起话来自没什么拘束。
江瑜趴在榻上疼得哼哼,见她拿了伤药来,便苦笑着道谢,接着寒暄两句。
想到叶逊交代过要广结善缘,顾春笑道:“你可以啊,偷偷摸摸就将阿梨这颗果子摘了。”
江瑜吃痛地呲了两声,才咧出一个怪异的大笑来:“原想待整军结束后就去家主那里交婚书,到时再放帖子告诉大家的,这下可好了,全知道了。”
顾春又笑着安慰了他几句,并细细叮嘱了那外伤药的用法之后,便告辞离去。
想到要独自面对司凤梧,顾春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于是跑到凉云水榭找了燕临同去壮胆。
司凤梧在司家也是个重要人物,他挨了板子之后的待遇,自然与江瑜不同。
顾春与燕临进了司凤梧家院子,才瞧见司家许多人都在,连司凤池也在。
“凤池姐,”顾春硬着头皮笑道,“我师父让我替阿梧送些伤药来……”
说着就将那小罐伤药递给司凤池,
司凤池却并不伸手去接,只是心事重重地笑笑,随口道:“既来了,那还是去同阿梧打个招呼吧。”
语毕便叫人进去告诉司凤梧,顾春奉叶逊之命来给他送伤药探望。
须臾之后,通传的人出来说,司凤梧的意思是伤药留下,人就不必见了,请顾春向叶逊代为致谢即可。
这对顾春来说简直是个应该谢天谢地的好消息,当即松了一口气。
从司凤梧家出来后,她的步子都轻盈不少。
燕临哈哈大笑着嘲她:“我瞧着你这样子像是要飞!”
****
那场风波后,寨中的气氛明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却暗流涌动。
可这一切与埋头写稿的顾春没什么关系。
将自己关在家中专心奋笔近一个月之后,顾春带上刚刚写完的新稿下山进了屏城。
照旧先在街市上找小食肆吃了早饭,接着去济世堂晃了一圈,与花芫及师弟师妹们闲聊一阵,磨蹭到近午时,才慢悠悠去了青莲书坊。
彭掌柜分外热情地接待了她,笑呵呵请她落座后,亲自去后头替她沏茶。
这让顾春忍不住蹙了眉头,心中猜测:莫非是因为我的话本子一直扑街,对方忍无可忍,想要谈判压价?或者,对方索性就想毁约,今后不再收我的稿子了?
待到接过彭掌柜恭敬奉上的一盏明前新茶,顾春忙不迭道:“彭掌柜,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有话您直说。忽然这么客气,很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