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石头路面儿结实地砸出了响儿,却还挣扎着在叫嚷:“我……是来讨赏的!”
人们围了上去,我三下两下也挤上前去。
那书生歪扭着身子,手在背后揉搓着,脸上还是倔强得很:“既然已经采用我的法子,为什么不言出必行?按照告示上赏我白银五十两!”
定睛一瞅,确是那日“有凤来仪”里的杜书生。
师爷模样的人缓缓踱了出来。
“讨赏?我看你是讨打!”
杜书生整整衣冠,硬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振振有词:“那我问你,决口如何堵得?”
师爷折扇一摇,摆头说道:“自是沿用老方法,将六十步长的‘埽’结绳捆扎,堵塞决口。”
杜书生一副轻蔑相:“这镇内谁人不知,月前新发的大水势头凶猛,新做的‘埽’数次被水冲走,决口一溃再溃。”
师爷噎了一下,把扇子收了。
“官府发下民告,说谁能出主意堵上这决口,便赏银五十两,可有此事?”
师爷不语,周围百姓纷纷点头。
“先父使我投书一封,将‘埽’分为三节,三节之中用绳索所连接。在合龙时,先放下第一节将它压到水底,再依次放下弟二、三节。二十步的小埽挡不住河水的冲击、渗透,当第一节埽压下去,河水当然断不了,但水势必定减杀一半。将弟二节埽压下去,只要动用一半的人力,这时河水自然还不能完全截断,但水流明显减缓。到压下第三节时就等于是在地上施工,便当多了。前两节埽都被浊泥淤塞了缝隙,也不必费力去加工。”
杜书生说的在理,各位百姓称是。
“这个主意起先未被采纳,只是两周前,官府突征青壮劳力,日夜劳作,终于将决口堵住,你可敢说,不是用了我上表的方法?”
师爷瞪了甲虫眼,眉毛挑了老高。
“是又怎样,还是那番话,你今日不但讨不到赏钱,只能挨打受罚!你们这些个人都听好了。侯爷治水有方,水坝不曾二次决口,谁敢捅出去,仔细你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说罢,四个衙吏冲上前来,拖了杜书生,按在地上开始杖责。
杜书生一边挨打,一边大喊:“官府黑暗,世道不公!”听着甚为壮烈。
“世道是不同了,若是从前,这样的事是不会有的。”一位老者在一旁垂头低语。
“为何?”我好奇问道。
“不可说,不可说啊。”他摇摇头,抽身走开了。
这句话很流行?
那杜书生也是个烈性的,一声疼都不曾喊出。
本监国在心中对他表示了最深切的问候,默默走开了。
这一趟比我想象的要顺利得多。本监国心满意足地往回走了。
远远看到那两个尾随的小吏在厕所周围东张西望,我就地一滚,滚到泥塘子里。大喊两声。
“救命啊!抢钱了!”
那小吏匆匆跑了过来,使劲儿将我往上拉。
这回本监国浑身泥浆,黑得彻底。
“竟然敢抢本监国!报与侯爷,必须严惩!”我狠狠说道。
说着,我伸手往脸上摸了一把,泥汤子流了一脸。
小吏在一旁憋着笑,“苦大人您受苦了,小的们这就送您回府。”
我一身泥淖,二人既舍不得那身儿干净衣服来扶我,却也不敢推开,我不停地“哎呦”喊疼,装作站不稳当,伸手在两人身上不停地抓。乐呵呵地看两人慢慢儿地“近墨者黑”。
到了侯府,我把一身脏衣服脱了,躺在床上,懒懒地对小丫环说:“看着心烦,丢了吧。”
小丫环嫌弃地拎着脏衣裳,怏怏地去了,斜睨我一眼,满脸的厌恶。
本监国自己开心就成。
齐侯弯了腰,腆着一张大脸蹭到我眼前:“苦大人,身体可好?”
我哼哼呀呀,声音都有些发嗲:“侯爷哪,您可得给我做主。苦某在路上上了个茅厕,就叫匪贼给劫持了,掏光了身上的钱不说,还给推到了泥塘子里。想我一个监国,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齐侯腮边肉抖了抖,想是被我一席话麻得肝儿颤。
本监国继续别别扭扭:“只是那伙贼人还说自己是灾区难民,身不由己……”
我顿了顿,看齐侯脸上青紫交加,腮上肉换了个方向抖。
齐侯瞪圆了小眼儿,怒斥道:“真是一派胡言,灾民受得天恩,个个感恩戴德,定是山贼作乱!如此羞辱监国,待鄙人将其捉到,定要严惩不贷!”
我感激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有劳侯爷了……”
齐侯转身愤然离去,步子怎是一步三晃了得。
慈相在我的床边坐了,拿着上书工整的本子,说道:“齐侯治水,确实得力。三段放埽,行之有效。”
我点头称道。
慈相端来一杯热茶,“真是苦了你了,连日来奔波劳顿,身子怎么能受得了。”
我看他目光暖心,举手投足间都是无懈可击的诚挚,便没有力气继续客套,喝了口热水,躺着不愿说话。
他拿了毛巾,在我脸上擦着,“今日受了惊吓吧?我真该与你寸步不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