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尧舜,什么胸襟,他又不是圣人,难道还不能有些脾气?可蔚岚着实太过聪明,专门挑了谢子臣不在的时间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一路给他带着高帽子,他根本就下不来台。
听苏白的话,蔚岚便知道此事是要妥了,她笑着道:“三殿下也只是希望他们活下来而已,我们可以将他们分开送到龟兹小国去,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那苏城这些军队归顺了朝廷,怎么养?难道还要我户部出钱吗?!”
如今国库空虚,苏白天天为了银子为难,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要养,还都是苏城的人,说是要归顺朝廷,可他心里却清楚,这些军队大概也真的是朝廷的,不是他苏白的。
他说这话来,不过就是想为难蔚岚,由蔚岚提出解散军队。结果蔚岚却是笑了笑道:“说起此事来,臣正要向陛下提议,桓衡如今势大,朝廷太过依赖他,不是件好事,不如我们在重新建一直南府军,让桓衡割让出一块地来,等此军势大后,用以牵制桓衡,陛下觉得如何?”
“军队可以建,但你要拿这支?”苏白皱起眉头,他要觉得桓衡的实力,需要平衡一下。蔚岚点头道:“这支军队训练有素,三殿下的封地与青州接壤,刚好也是战线,我们让桓衡撤一批人下来,让这支军队到前线去,陛下以为如何?”
苏白不说话。
到前线去,必然是要有损伤的,蔚岚如此做,只要不增兵马,那就相当于是一点一点消耗掉这支军队。苏白思索着,慢慢道:“到前线去,那自然是可以,可是前线去后,这支军队可还要增兵?”
“战场自有消亡,不允许增兵,陛下是让他们送死吗?”
蔚岚面上带了冷意:“若陛下是打算送这支军队去送死,陛下以为他们会肯吗?”
若真的如此说,那肯定是不肯的。诚然如蔚岚所言,如今的局势,他并不想逼着这支军队反,就算真的反了,也不该是他让她们反的。想了想,苏白换了个话题道:“养这三万军本来也不容易,若还要增兵,朝廷给还要增加军饷……”
“那这笔钱,”蔚岚淡然开口:“就由长信侯府支出吧。”
苏白微微一愣,随后便看见蔚岚扬起笑容,温和道:“这支军队,由我长信侯府养三年,这三年由我全权负责,三年后交还陛下,陛下以为如何?”
苏白没有说话,蔚岚养三年,然后兵权交回来……
他的确需要一个人对抗桓衡,可这个人,却是蔚岚?
他左右思索着,蔚岚继续道:“还是说,陛下打算自己拿着这只军,自己养?若陛下如此想,我也是没意见的。”
他养不起。
蔚岚太清楚户部的情况了。如今国库里的银子,根本不足以再去支撑这么一支军队。不变法,国库早晚撑不下去。
蔚岚静静等着苏白的回话,旁边侍从给她填得茶有些凉了,她端起来,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她入宫不久后,谢子臣便听闻了此事,想了想,便同旁人道:“去天牢。”
他与王曦擦肩而过,王曦从天牢往谢家赶得时候,谢子臣正往天牢去。等王曦到了谢府门前,谢子臣家仆说他出去了,王曦却死活不肯相信。
“你家大人不想见我,我知道,但劳烦你同你家大人说清楚,若不见到他,我今日绝不会回去!”
“王公子,”仆人有些着急道:“我家大人的确出去了。”
“那他去了哪里?”王曦板着脸道:“他去哪里,我去找他。”
“这哪里是我一个下人能知道的?”
这话让王曦越发肯定了谢子臣就是躲着他的意思,他恼怒出声道:“好,好,你家大人连一个面都不见我是吧?那我倒要看看,他谢子臣是有多大的架子!”
仆人愣了愣,话音未落,便见王曦突然退了几步,一撩衣摆,正正跪在谢府门前,而后朗声道:“琅琊王氏阿曦,求见尚书令谢大人,还望谢大人开门一见!”
王曦是什么身份的人?
是含着金钥匙,在皇帝面前都不一定下跪的贵公子。如今跪在了谢子臣的家门口,仆人急得连忙去找了管家,着急道:“陈管家,咱们家大人到底在哪儿啊?”
“大人出门,从来不是我们能知道的。”陈管家也是颇为着急:“去长信侯府找他家世子问问吧,或许会知道。”
王曦在谢家门口跪着时,谢子臣到了天牢。
林澈坐在牢房前,静静发着呆,谢子臣让人奉了酒来,坐到林澈对面。
他盘腿坐下,亲自给林澈倒了酒。
“蔚岚去宫里了,”他淡淡开口,将酒杯放在林澈面前:“王曦也在四处奔走救你。”
林澈皱起眉头,谢子臣抬起眼来,一片淡漠:“我不是很懂,为什么直到如今,他们也要这么拼命护着你。一个背叛了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拼命?”
“那你呢?”林澈端起酒杯,漠然道:“你为什么又一定要杀了我?”
“你不该死吗?”
谢子臣平淡道:“林澈,我给你你该死的理由。其一,如今新朝初立,政局不稳,本来也需要强权碾压、律法规范,否则便会有人见圣上宽厚跃跃欲试。今日王曦可以凭借着关系放了你,明日就有他人要凭借着关系放了其他人。如此一来,朝廷就乱了。而且,你不仅是谋逆之人,更是背主之人,你若不死,难免会助长宵小之心,埋下无穷祸端。”
“其二,你林家盘根错节,你为人心高气傲,贬你为庶民或者流放,我都不放心,怕你东山再起。”
上辈子林澈背叛了太子,这辈子他谢子臣做了这么多努力,阻止林家小姐嫁给苏城,却还是没有阻止林澈背主的行径。上辈子,林澈后曾是叱咤朝廷的权臣,对于林澈的能力,谢子臣没有任何怀疑。
林澈笑而不语,抿了一口酒:“其三呢?”
“其三,林澈,我曾经将你,嵇韶,王曦,阮康成,蔚岚等人,都当成是朋友。你背叛了我们,将嵇韶一手推入死境,他们大度,可我不大度。”
“我不原谅你,林澈,”谢子臣抬着头看他:“我,阮康成,嵇韶的朋友,嵇韶的学子,都不会原谅你。他如此高洁之人死了,如你这样的龌龊小人却坦荡荡活着,林澈,《广陵》一曲今已失传,你可觉得愧疚?”
林澈没说话,他捏着酒杯,面色惨白。
“林澈,蔚岚和王曦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出来,或许他们会和陛下达成什么协议,或许会给陛下什么东西。你的命绝不可能是平白活下来,都是他人做了莫大的牺牲,可你扪心自问,你值得吗?”
“从此以后,陛下会猜忌王曦,他要护着你,你永远会成为他政治生涯上的污点,日后无论怎样,争执之事,人家都会问一句——王大人,你当年是如何包庇林澈的,你忘了吗?”
“别说了……”林澈沙哑出声。
谢子臣见话说的差不多了,将最后一杯酒饮尽,站起身来。
“对我好的,我不会忘。当年与阿岚北归,阿韶曾抚琴一曲。”谢子臣俯视着捏着酒杯,面色惨白的林澈。随后慢慢道:“而背叛我的,我也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