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日夜里,裴義之便收到了三皇子司马曙琰的亲笔书信,里头还附带了一枚簪子。这是一枚梅花如意簪,裴義之一眼便认得,正是沈虞平日里常戴的那支。
他紧握这簪子,看上头还留有干涸的血迹,胸口又气又疼。
他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准备提笔回信,这时,门口进来一人。
柴姨娘端着药碗进来,早就瞥见了他手上的发簪,心里暗恨。
“殿下,该喝药了。”她轻柔的走过去。
裴義之没有理会,而是继续手上的事,可写到一半,手背便被柴姨娘摁住。
裴義之看过去,只见她柔柔弱弱,眼泪盈盈。
“殿下还打算妥协吗?众将士以性命相随,就是为了复兴轩国,难道殿下也忘了您肩负的使命了?”
裴義之眯眼打量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柴姨娘跪下来,“殿下,一个女子罢了,何须执着?若是将来殿下大业得成,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须因为她葬送大业?”
“谁说我要葬送大业?”裴義之冷冷的睥睨她,“柴将军让你如此说的?”
柴姨娘心口一跳,此话是她自作主张,只有他放弃那个女人,将来她才又机会成为他身边唯一的女人。
于是,她只抹着眼泪,并未说话,似乎默认了此事。
裴義之沉吟半晌,随后才开口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走回桌边,重现拿出一张纸摊开,继续提笔写了回信。
上头只一句话:
“三日后,战场相见!”
黎池城外,晴空万里,原本该是秋风习习好纳凉的时节,却是被四周肃穆的军队,愣是在半空覆盖了一层低迷沉闷的气息。
沈虞被人押着前行。
这是她第一次见战场,内心却毫无波澜,走得缓慢。
她看见对面乌压压的军队,阵前坐着的那人,银甲乌发,威风凛凛。
于万军之中,她从容的走着,今日一身绢纱金线莲枝长裙,眉间花钿特地为他精心打扮。她迎上他的目光,如火的红唇轻启,笑意荡开,张扬又肆意。
裴義之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站上了高台。
“裴義之,你妻沈氏在此观战,可莫要让她失望才好。”三皇子身边的谋士大声说道。
裴義之淡淡一笑,似没有听见此话,而是又瞥了眼高台上的人,见她发丝被风吹乱,正埋头整理。
过了一会儿,有人递上了一封信笺,裴義之看过之后,瞳孔微震,赶紧抬头朝沈虞看去,只见她面前正放着一壶酒。
他冷冷的看着司马曙琰,说道:“三殿下行事如此卑鄙,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司马曙琰也回道:“不尽然,若是轩朝太子殿下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发妻饮毒酒自缢阵前,恐怕天下人耻笑的也不止我一个。”
裴義之眯眼,良久,才问道:“你想如何?”
“退兵黎池!”司马曙琰缓缓说道。
裴義之已经弃了岭南,孤注一掷,若是此时阵前退兵,无异于不战而降。必然元气大伤,若是日.后想再战,军心难齐,必败无疑。
众人都知晓此事严重,纷纷劝阻裴義之三思。
裴義之进退两难,再次朝高台上的人看去,只见她也正朝他看来,脸上依旧是笑,一如最初断桥所见,那笑容如春光烂漫。
秋风掠过,裴義之平日里如深潭的眸子,此时微微发红。他攥着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过得片刻后,才似乎下定了重大决心,吩咐道:“拿纸笔来!”
他飞快的在纸上写着,众人屏气凝神他是否决定要退兵。
然而,终究要让一些人大失所望了。
只见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一字一句的说道:“天地为证,我、裴義之,今日休书一封,你们挟持的人已不再是我的妻。”
沈虞听着听着,仿佛又听见曾经那个坠满星空的夜晚,那少年在她耳畔说道:“天地为证,我裴義之,要娶沈虞为妻,一生一世对她好。”
渐渐的,她的眼泪随风而落,模糊了她的视线。
真好!她想,盼了许久的休书,总算是得到了,只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刻。
她端起面前的毒酒,朝他微微一笑,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缓缓饮尽。
此后,山高水阔,与君决绝。
天地旋转间,她视线越来越模糊,在怦然倒下的那一刻,听见号角吹响,战鼓雷鸣。厮杀声,怒吼声从她耳边簌簌掠过。
不知过了多久,她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是师兄吗?
她努力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裴義之满是泪痕的脸。他抱着她,哭得浑身颤抖,眼睛猩红,口中一直说着什么,但她已经听不见了。
她意识就要消失,感觉到那人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她的脖颈上,她的唇上,黏黏的,咸咸的。
她轻轻开口说道:“裴義之,若是可以重来,我再也不走那断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