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三月十八,万寿节。
曹寅虽属外臣,但是为表恭顺忠诚之心,一大早便来到清凉寺为康熙祈福。这次送来的布施却是丰厚,不单单是万寿节祈福用的,还有为了天佑还愿的。
天佑折腾了几曰,已经渐好,李氏因曰夜在佛前祈祷,直道是佛祖保佑的缘故,收拾了一些体己银子,叫丈夫顺带着送来做香烛钱。
慧空方丈听说曹寅到了,亲自出迎。两人是多年的至交好友,这几年来又经常在一块儿下棋、品茶、说禅。
见慧空身边跟着一眉清目秀的年轻和尚,有些面生,曹颙笑着问道:“这是老和尚新收的弟子?”
慧空摇摇头,道:“他是贫僧的师侄,法号智然,前些年在外游方挂单,所以曹施主未曾得见!”
“法号智然?”曹寅沉吟着,想起一事来,仔细看了智然和尚一眼。只觉得他莫名看着有几分面善,使人不由生出亲近之心。
曹寅没有多想,只当自己爱屋及乌的缘故,笑着说道:“虽是头一遭见面,却是早闻其名尔!要是老夫猜的不错,这位小师傅就是犬子少时那位方外好友吧?”
慧空方丈笑着点点头,就见智然双手合十,对曹寅道:“小僧见过曹施主!”
智然年纪同曹颙相仿,身上却带着几分出尘之气,倒像是有修为的老和尚似的。
曹寅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是当年他既是儿子的少年玩伴儿,那自然也使人仔细查了。襁褓之中被人遗弃在了清凉山前,自幼在寺里长大,少年聪慧,但是却大智若愚,人前不显。
因天佑的病好了,曹寅的心情也好,想起儿子少年往事,实忍不住对智然道:“小师傅,后山麻雀何其无辜尔?”
智然听了,仍是笑吟吟道:“佛法无边,禽羽有灵,为渡人往,功德无量!”说到最后,还不忘记加声佛号,口称:“阿弥陀佛!”
这么个不俗的小和尚,使得曹寅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小和尚当真佛法通透,犬子得友如斯,实是他的福缘!”
说话间,曹寅已经被迎进大殿。这一路上,慧空看着两人作答,并没有插话,只是神色中,带着几分慈悲。
按照每年万寿节的惯例,曹寅洗手上香,在佛前祷告祈福。这一套繁杂的仪式下来,也用了大半个时辰。
曹寅毕竟上了年岁,在佛前跪来拜去的,体力也有些不支,脑门儿上出了一层薄汗。
曹寅上了最后一柱高香,叩首后想要起身,腿脚却是有些酸了,身子一列吧,几乎摔倒。
智然站在他身后,原本是充当递香人,见其如此,忙上前一步搀扶住,口中说道:“曹施主当心!”
曹寅借了小和尚的力起身,带着几分自嘲道:“实是老了,这身子骨已经不禁折腾了!”
慧空见曹寅如此,笑着道:“生老病死,不过是红尘幻象,曹施主何必着相?还请到方丈室看茶,这却是刚得的雨前龙井!”
曹寅笑着指了指慧空道:“老和尚点化别人行,自己却是不顿悟,老夫从没见过像老和尚这般又好茶又好棋的出家人!”
慧空道:“曹施主眼花了,佛祖面前,这些个外物不过是虚幻罢了,当不得真。”
曹寅晓得他嘴硬,没有跟他再辩,转过身对智然点点头,道:“谢过小师傅了!”
智然见他身形稳当了,放下原本架在其手臂下的胳膊,道:“曹施主多礼了!”
曹寅跟慧空去方丈室品茶不提,智然停在佛堂这边,对着那高高在上的佛像三稽首后,方出了大殿。
这时,就听有小沙弥上前,道:“师叔,有位女施主原本想要进香,晓得因万寿节祈福山门关闭后,说要请师叔相见,如今在山门外等候!”
“女施主?”智然有些纳罕,想起一人来,点了点头,往山门外来。
山门外,停着一辆骡车,一个中年妇人抱着一个包裹,站在车前。那妇人四十来许,不着铅华,姿色犹存。
将到近前,智然带着几分犹豫,开口问道:“莫非是邱施主?却是经年未见了!”
来人算是智然的半个熟人,是经常来寺里的一位女施主,同智然的师傅也有所往来。只是有五、六年没见了,一时间有些不敢相认。
那妇人直直地看着智然,视线最后落在他头顶的戒疤上,眼圈已经红了,强笑着问道:“只晓得你去云游了,你是哪一年剃度的?不是说同你师傅云游去了么,这是今年才回来?”
见她面带慈爱之色,智然的心中也生出亲近之意,也不嫌她啰嗦,回道:“小僧是康熙四十九年尊师命剃度的,随后跟着师傅外出云游。师傅去年腊月圆寂,小僧奉师傅遗命回到江宁!”
那妇人点点头,含泪道:“实没想到,几年未见,你竟这般高了!”说到这里,带着几分踌躇,摸了摸手中的包袱道:“这里有我前几年给你裁制的僧衣,看着你如今的身量,却是不能穿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