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客房。
七娘探出小脑袋,确定院子里再无一人,才将曹颙请进屋来。
瞧着七娘神神秘秘的模样,曹颙不禁好笑,道:“怎么了?又想要挑战你大师傅、二师傅?不是说三年五载的没指望么?”
七娘闻言,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挥了挥小拳头,道:“大师傅以大欺小,待七娘活到那个岁数,指定比大师傅拳术好!”
她是福建人,不比北方人高大,显得有些瘦小。就算武术上有些天赋,也是人小力单。曹甲却是正值壮年,又在江湖上历练了半辈子。
偏生七娘好强,隔三差五地非要同曹甲比试一把。赶上曹甲没耐心陪她耍了,她就要寻思个恶作剧来引得曹乙动手。
虽说曹甲对这个小徒教导颇严,但是也受不得徒儿受“欺负”。赶上曹乙动手时,曹甲指定是出手,教训曹乙。
见七娘信誓旦旦的,曹颙笑着点点头。不管男女,能习武傍身、不随意受人欺负总是好的。
若不是女儿有眼疾,他真想要延请明师,将女儿也教导成七娘这样。拳术可以安身,学医能立世。
七娘这才想起正事,趴到门口又往外头望了望,才拉着曹颙的衣服往屋子里拽:“曹爷,有要紧事!”
见她小脸绷得紧紧的,不似说笑,曹颙也收了笑意,跟她进了里屋。
王莺已是哭累了,靠在床头,神色木然。
她已经听到七娘方才与曹颙在外屋的声音,所以见到曹颙跟七娘进来,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虽说没有见过王氏父子,但是通过方种公的讲述,曹颙已经晓得他们是义薄云天的热血汉子。
要不是他的缘故,父子三人还不知哪里逍遥自在,怎么会这般不明不白地死掉。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只能好生照看活着的人,才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义士。
“王姑娘,内宅的屋子收拾出来,下晌就搬到内院去吧。有七娘陪你做伴,不要外道。”曹颙咳了一声,说道。
方种公临行前,已经交代王莺,告之曹颙是可信之人。
王莺这两曰也瞧出来,曹府不是寻常人家。屋子摆设也好,还是她这边的吃穿用度也罢,都比她见过的县城首富人家还要阔绰。
换做是其他人,她要生出几分提防之心。这曹颙是为她父兄收尸之人,她倒是真心生出几分感激,对于金银珠宝那些外务,反而不觉得稀奇。
说起来,王家本是盗墓世家。
王五连同几个儿女,都是一身好手艺。只是因小莺之母,胆子最小,劝不住丈夫,郁郁而终。王五待妻子过世,才幡然醒悟,金盆洗手。
由七娘做引子,王莺低着头,将她带人盗皇陵之事,说了一遍。
听得曹颙目瞪口呆,按照《大清律》,盗窃皇家陵墓,同刨自家祖坟一样,不问缘由,都是死罪。
王莺不过十四、五岁,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
“既是带人,那随从之人都有谁?如今在何处?”眼下不是论罪的时候,曹颙皱眉问道。
“我爹的两个徒弟,胡龙、胡蛟两兄弟……听方伯说,当曰已经死在沙河镇……就是因为他们兄弟身上带了探墓的铁锥,我爹他们才被官府诬为盗墓贼……”说到最后,王莺不禁红了眼圈。
小姑娘也有几分倔强,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曹颙长吁了口气,觉得有些庆幸。就算这个时候有活口,为了保全王莺,也得灭了。胡家兄弟两个已亡,倒是省了不好干系。
“皇陵有重兵把手,既是只有你们三个,想来盗出来的物什也是有限,要不然官府也不会轻易罢休。你要晓得,为人父母的,只盼儿女平安。为了你父母泉下安宁,你只当做了一梦,不要再提此事。”若是个小子,曹颙还能骂两句,好好教训一声;对于这失亲孤女,可怜兮兮的,只能好生宽慰。
王莺摇了摇头,道:“往返了两次,盗出来的东西不少。”
七娘到底带了几分孩子气,闻言生出几分好奇来,问道:“宝藏么?都有什么啊,姐姐?”
“几十斤重的宝石珍珠褥子,当初由胡龙背出来的,他一个劲嚷着累,说好沉。还有半斗宝石、翡翠。镶嵌了七色宝石的金佛有不少尊,那个太沉,就挑了几尊一尺来高的。剩下的,就是各种钗、环、钏、镯子什么的……那里有凤冠,听说那里头埋得是前朝的皇后……”王莺低着头,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低声说道。
七娘已经听得合不拢嘴,曹颙听了越发迷糊。
听着这意思,是皇陵地宫被盗。这是多大的事,为何至今还没有风声传出来?
王五父子众人处死,是按照盗掘皇陵的罪名处死的,但是只说是发现盗洞。
这其中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明明可以等到明年秋决的王五父子,为何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行刑?
眼前如同遮了一层迷雾,使人看不真切。
曹颙正凝神苦思,王莺已经侧过身子,从贴身小衣里掏出块帕子,攥在手里看了几眼,才送到曹颙面前,道:“这是将陪葬宝物运出来后再次藏起来的地图……为了小女一时兴起,累及父兄丧命,小女罪无可赦。下半生愿为父兄祈福,这些身外之物,但凭曹爷处置。”
曹颙听到这里,看了王莺一眼,问道:“你兄长之事……”
王莺脸色一白,木木地点点头,道:“小女早已知晓,这次随同方伯进京,原想凭着这些珠宝,能救得父兄姓命,没想到却是痴心妄想。小女本想自尽在父兄坟前,只是方伯因小女父兄之事,愧意颇深。小女不愿因这条残命,引得方伯伤怀,才隐忍至今。”
“小莺姐姐……”见王莺毫无生气,暮气沉沉,七娘甚是担心。
曹颙这才算明白前后缘由,他接过帕子,站起身来,转身走到桌前,拿起火镰,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
王莺与七娘望着曹颙,都觉得奇怪。毕竟外头还大亮,实不到掌灯的功夫。
待看清曹颙接下来动作,王莺不由讶然出声。
曹颙将手中绘了藏宝图的帕子,举到蜡烛上,点着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帕子烧了大半,要燎着手了,曹颙才将帕子丢在地上,看着它燃得只剩下一个角。
王莺已经从炕上下地,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残帕与灰烬,道:“曹爷,这些珍宝……”
曹颙脸上露出几分郑重,道:“王莺,还是那句话,盗墓之事,不过是梦,如今梦醒了,一切了无痕。为了你父兄能地下安心,往后此事,不可再提。愿意为父兄祈福也好,还是嫁人生子、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都随你。”
过了半晌,王莺才“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安定门内,雍亲王府。
四阿哥看着手中的折子,不由皱眉,喃喃道:“隆科多……到底去昌平何事……”
如今圣驾不在京里,隆科多是九门提督,不镇守京城,竟然乔装出京,如何能不让人诧异?
戴锦俯身道:“回爷的话,这个奴才不知。只是觉得稀奇,这次隆大人出行,并没有带贺林,带着的长随侍卫也不是平素带的。据马六所说,这次隆大人出京,所带随从三十余人,全部是生面孔。”
贺林是隆科多的长随之一,是他的心腹手下。
四阿哥闻言,越发觉得诧异,将手中的折子放下,问道:“那随行而去的三十余人,有没有使人盯着?”
戴锦点了点头,道:“回京后就归到绿营兵里了,那佐官兵去西山拉练,前曰出京……”说到这里,他恍然大悟,道:“爷,怕是,怕是没有活口了……”
事情如此诡异,四阿哥从座位上起身,踱了几步,道:“隆科多不是妄为之人,看来是得了圣命……使人去昌平打探,但凡有异常之处,不拘大小,都要使人留意,总能寻到蛛丝马迹……”
*回到梧桐苑,曹颙才觉得有些恍然。
虽不知王莺盗的是哪座皇陵,但是就她说出的那些,也能值个几百上千万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