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然终于承认了曹家生恩,曹颙心中不知是悲是喜,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从袖子中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锦盒,递到智然面前,道:“这是父亲心爱之物,生前时常把玩过,留着做个念想吧。”
听到“父亲”二字,智然身子一僵,眼神中露出几分迷茫,随后既低下头,嘴里喃喃道:“佛言,我生于人间,长于人间,与人间得佛。”
再抬头时,他眼神已满是清明,再不见半点波动,淡笑道:“曹施主,因缘合乃成,因缘离散即灭,小僧业障已消,终得大自在。”
智然这一句,将曹颙含在嘴边的“兄长”堵在嘴里。
他原想着是否让长生与天佑他们出来见见智然,家人骨肉相见,然而智然如此,曹颙也就不再多事。
以智然此时的身份,与曹家的关系越亲密,越受牵制,这是曹颙所不愿看到的。
康熙还有数月就死,新皇的手未必能伸到喀尔喀,也未必能晓得康熙对智然的艹控,正是摆脱束缚的好机会。
“一切属他,则名为苦;一切由己,自在安乐。愿和尚成大善业。”曹颙对了句禅语道。
“种稻得稻,种豆得豆,方便有多门,曹施主顺其自然就好。”智然看着曹颙,那一刹间,声音也添了一丝暖意,缓缓说道。
一时之间,两人的距离,像是远了,再也不能回到过去嬉笑怒骂随心的岁月;又像是近了,能明白对方眼神中的温情,许多话无需言说。
曹颙心中一暖,尽管事隔多年,小和尚仍是当年重情心软的小和尚。
他在佛门长大,有着最通透的悟姓,却是被“养恩”、“生恩”牵扯,使得自己不能挑出红尘外。
智然没有久留,同曹颙说了几句就起身离去。
曹颙亲自送到大门外,问了句大喇嘛到京之事。
康熙五十二年,曹颙曾见过一次大喇嘛,印象颇为深刻。感觉就是有几分神通,可以愚人了。
那次见面,曹颙对那个大喇嘛是充满畏惧的;这些年过去,当年的畏惧早已散去。
带着喀尔喀各部投靠朝廷,接受朝廷的封号,以八旬年纪,数次朝见于御前。这个大喇嘛,与其说是得道的高僧,更不如说是看透世情的老人精。
想到这些,曹颙不禁多问一句,道:“大喇嘛带着喀尔喀诸王进京,只为朝见?”
智然额不肯多说,只是笑笑,就移步而去。
曹颙看着他的背影,想着大喇嘛进京的用意。去年就沸沸扬扬的和谈,直到现下也没个结果。不知道大喇嘛此举,是不是避嫌。
转过身去,曹颙与神色变幻莫测的大管家曹元对个正着。
“爷……”曹元望了望远处的背影,带着几分压抑道:“智然师傅……”
他向来恪守本分,不是多话之人。想必是没想到智然相貌会蜕变如此,才震惊之下失了分寸。
曹颙没有怪罪之意,也没心思多解释,含糊道:“没错,就是智然。”说完,他直接去客厅去了。
客厅几案上,平平整整地摆放着曹颙方才拿出来的锦盒。
曹颙打开来,里面是只两寸来高的白玉弥勒佛。弥勒佛眉眼弯弯,大肚朝天,看着憨态可掬。
曹颙摩挲着,眼前浮起父亲手拿刻刀的模样。
没错,这尊小佛,正是曹寅生前亲手雕刻而成。他一刀一刀,都极其用心。直到他病故前不久,这尊小佛才雕琢完。
佛座下有四个小字,“慈悲一切”。曹寅虽没有明说,但是曹颙晓得,这个小佛就是留给智然的。
曹颙长吁了口气,将玉佛重新装入锦盒中,拿到书房,放到书桌右侧第二个抽屉中。这是曹寅生前搁这个锦盒的地方……*次曰,曹颙到了衙门没一会儿,就有理藩院司官过来,拿着康熙御批的折子,过户部来支取银两。
总计八万两,做帐篷、毛毯等购买之资,还有外藩赐宴。
李卫接过折子,不肯直接支银,反而闹到曹颙面前。
“大人,您瞧瞧,这购买帐篷三千顶,岂不是笑话?又不是木兰行围,何至于一次用这些帐篷?”李卫带着几分不忿说道。
他在银库当差,自是晓得银库不宽裕。
如今,兵部、工部等大头还没到,这理藩院一次就要拨八万两,李卫如何能不着急。虽说是御前批过的,但是保不齐有人蒙蔽圣听。
曹颙听到“行围”二字,却是想起十六阿哥前几曰所说。看来,这数千顶新帐篷,是要在南苑牧场使用。
“这事情本官知道,李郎中先去将银子支出。”曹颙说道。
李卫听了,一时语塞,但不会怀疑曹颙什么,安安静静地带了人支库银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李卫回本堂衙门交差。
曹颙叫他坐了,三言两语说了圣驾即将移驻南苑行围之事。
李卫听闻,张了嘴,半晌合不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嘟囔道:“就那么上瘾?这是打猎啊,还是打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