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见孙文成如此,安慰道:“二表哥不过是而立之年,正是当用的时候,又是如此稳重懂事,表叔且安心才好。”
孙文成苦笑,同曹颙说起先皇大殡之事:“我本想到御道两侧叩头,跪送先皇,又怕落在旁人眼中,说我造作,便只在院子里,冲着皇城磕了几个头。”
曹颙听了,便将梓宫何时到景陵,皇上如此哀痛,场面多么肃穆,简单提了两句。
孙文成肃容听了,面露羞愧之色道:“都是我无能,丢了官,辜负了先皇的恩典。”
虽说杭州织造,是内务府属官,只是五品,但是自打曹寅北上、李煦失宠后,江南的秘折,就有他负责恭进。
君臣之间,也算相得。
在织造这个油水丰厚的衙门,当了二十来年的主官,帐子只差几千两银子。
京城有一处田庄,杭州有两处,一处是御赐,一处是近些年才添置上。虽说没有一文不取,当不得一个“清”字,但是如此艹守,就是曹颙也要佩服一声。
官场上,不贪更难立足,尤其是江南官场,折了多少人进去。孙文成却是夹着尾巴做人,经营了二十来年,始终如一。
曹颙从袖子里掏出地契,推到孙文成面前,道:“若是表叔给侄子留几分体面,就收了这个,这是侄子的一点孝敬……”说话间,叫人将银子捧过来:“还有些银子,是送给二表哥的,原当预备银票,但是又怕给表叔惹嫌疑,就直接送了银子过来,还请表叔与二表哥勿要嫌粗鄙。”
孙家数月前才因亏空之事罢官,若是被人瞧见去钱庄银行兑换银子,说不得要被人怀疑有隐匿之财。
见曹颙如此,孙文成变了脸色,忙摆手,道:“受不得,受不得,还不到这个地步,贤侄好意,我心领了,这还是收回去!”
就听曹颙接着说道:“表叔,乡试过后,内务府就要招考,听说二表哥学问扎实,想来是错不了的,前几曰十六爷还问过一句……若是差事到手,同僚上司那边,应酬的地方也多,总要手上有点银子才好。我同二表哥见过的次数少,也不知送什么合表哥的心意,只能直接送银子。表叔要是嫌弃侄子,侄子就要恼了。”
孙文成涨红了脸,看着曹颙说不出话,不是恼羞成怒,而是没想到曹颙会如此。
说起来,还是孙家同曹家先疏远的。早在曹寅在世时,孙家与曹家就不亲近了。
就像曹寅觉得李煦招摇,容易取祸一样,在孙文成眼中,曹家的烈火有烹,看着也叫人胆颤心惊。
他素来是个胆小的,所以也顾不得旁人说他“忘恩负义”,疏远了与曹家的关系。等到曹寅病故,曹颙当家,两家关系更是淡薄。
在他看来,曹家能庇护孙礼兄妹就不错,毕竟他们两个是曹家的外甥儿。有曹家这门外亲在,孙子仕途,孙女亲事,都多一份便宜。
这也是并不磊落的私心,既想要借光得几分便宜,又想着不受牵连,招惹是非。
李家参与夺嫡,犯了皇家忌讳,看着曹颙袖手旁观,他觉得心里凄然,却也能理解。因为换做是他,他会做出同曹颙一样的选择。
因这个缘故,他更是想也没有想过,曹颙会主动帮自家。十六阿哥是天之骄子,若没有曹颙进言,哪里会想到孙家庶子?
曹颙见孙文成不说话,只当他默认,道:“表叔,若是便宜,侄子想见见大姐。”
孙文成这才从惊诧中醒过神来,看着那装银子的木匣子,仍是摇头,道:“贤侄,真不必如此,若是生计艰难,我会同贤侄开口……”
曹颙却是态度坚定,道:“表叔,都说了是给二表哥预备的,表叔如此生分,让侄子往后如何同二表哥亲近?”
孙文成听了,心下一动,起身躬身道:“如此,我就愧受了!”
曹颙起身避开,道:“表叔不必外道。”
孙文成见他如此,就不再多说,只叫了个小厮去请大奶奶曹颖过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家常,少一时,就见曹颖带着两个丫鬟过来,先给孙文成请过安,而后方与曹颙见过。
曹颖穿着半新不旧的雨过天晴色旗袍,头发梳得流光水滑,簪着两朵绒花。除了耳朵上带着一对翡翠耳环,周身上下再无一件首饰。
再看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也都是一身的旧衣服,没有宅门婢子的体面。
孙文成看着她们主仆三人的装扮,长吁了口气,对曹颖道:“你兄弟难得过来一趟,你陪着说说话吧。”说罢,又对曹颙道:“贤侄稍坐,我过会儿再陪贤侄吃茶。”
曹颙起身道:“表叔且歇着去,侄子同姐姐说几句话就回,不劳表叔再折返。”
孙文成此刻心乱如麻,点点头,道:“如此,我就不送贤侄了,一会儿叫你表哥送你。”
曹颙应了,目送孙文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