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佳氏是专程为天慧之事回来的,中秋节前平王府打发人往关外送节礼,曹佳氏问及曹府这边的事,才从王府管事口中听说了富察家的流言。
她恼的不行,中秋节刚过完,就匆匆地回京。
连王府那边都没有先回,直接来了娘家。
曹颙与初瑜都是带了羞愧,连李氏心中都生出几分不安来。
李氏晓得,长女早年丧女之痛后,将天慧当亲骨肉般相待,想起与天慧同龄的福靖,依旧有些不死心。
待曹颙回梧桐苑更衣,初瑜也下去安排接风宴,李氏便悄悄地对曹佳氏道:“若是实在舍不得,就将天慧说给福靖。你若是抹不开,我同你兄弟说去?”
曹佳氏摇头道:“要是弟弟能应,早就应了。若是真的殃及子嗣,不是害了孩子们?历代律法都禁中表联姻,想来也是因弟弟说的这个缘故。”
说到底,还是真心疼爱,不敢拿两个孩子的人生冒险……*东华门外,福靖见到了得了消息后匆匆出宫的福彭。
听说母亲带着弟弟回京,福彭既欢喜,又带了担心。
当听说盛京王府一切都好,母亲也只是一时兴起回京转转,福彭才松了口气。
不过,看着眉眼间难掩稚气的福靖,福彭皱眉道:“怎么是你送额娘回京,你四哥呢?”
平亲王府共有立下的子嗣四人,都是曹佳氏嫡出,除了福彭册封世子在京外,其他三人都随平亲王夫妇住在盛京,就是四阿哥福秀、六阿哥福靖、七阿哥福端。
“四哥这几曰不在盛京,科尔沁那边来信,让表哥回去一趟。姑母不放心,就请四哥送表哥回去。”福靖道。
福彭打小入宫养育,向来老成。即便在父母面前,也有说话的余地。
现下欢喜中,福彭还是忍不住埋怨一句:“额娘胡闹,阿玛怎么也不拦着?”
福靖四下里望了望,近处无人,低声道:“我倒是听阿玛念叨了一句,说额娘除了心疼慧姐姐,也怕舅舅那边一时不查,搅合进皇家事务中,才亲自赶回来阻止两家联姻。”
福彭听了,眸子暗了暗,没有再说什么。
他心中明白,父母会想到这个,是因平王府这些年的沉浮。
虽说曹佳氏发话不用儿子去接,可福彭哪里敢怠慢。
吩咐弟弟先回王府,福彭自己直接往曹家方向去了。
*曹府这边,曹佳氏已经梳洗一番,去了乏色。
虽说提及盛京生活,曹佳氏嘴里都是好话,可曹颙却不尽信。
讷尔苏只比曹颙大五岁,今年才三十九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岂能真的安心隐退?况且福秀兄弟几个也渐大,及冠后要请封当差,总不能关外苦熬下去。
男人毕竟不是女人,圈在宅邸中,就能过一辈子。
待李氏小憩,曹颙便将姐姐请到兰院东屋,姐弟两个说话。东屋与西屋隔着中堂与外间,倒是不怕扰到李氏。
“姐夫真的一切都好,没想着要回京?”姐弟两个不是旁人,曹颙直言问道。
曹佳氏苦笑道:“即便想回来,又能如何?总算皇上还体恤一二,这大半年盛京两次祭陵,都打发福彭过去,一家人总算能团聚几曰。”
曹颙犹豫了一下,道:“姐夫没提爵位之事?”
曹佳氏不解道:“爵位怎么了?”
“福彭已经及冠了。”曹颙道。
提及长子,曹佳氏脸上露出骄傲:“福彭是好样的,这几家亲王府里,像福彭似的顺顺利利当上世子的阿哥有几个?简王府的三阿哥,比福彭大十岁,也才是个镇国公。”
皇上不容讷尔苏,不过是怕他做了二十多年王爷,又与康亲王、顺承郡王府同出一脉,在宗室里影响力太大。
换做福彭承王爵,雍正就不怕。
福彭年轻,辈分低,又打小养育在宫中,同康王府与顺承王府都疏远,与宫里诸人更亲近。
在曹雪芹在世的那个清朝,讷尔苏就被夺了王爵,可也并非真的见弃与帝王,否则的话,爵位也不会由嫡长子福彭袭了。毕竟,按照惯例,宗室夺爵后,被夺爵一脉多失去继承权,爵位保留,也是改封其他房子孙。
若是讷尔苏肯放弃王爵,回京还是在盛京,就都无所谓了。
可那样的话,讷尔苏就算彻底隐退,再也无缘朝政。
若是等待下去,等到乾隆登基,为了名声,对宗室行“安抚之道”。只要讷尔苏爵位依在,说不定乾隆会重新启用讷尔苏。
曹佳氏不是笨人,这会儿功夫,已经想明白弟弟话中之意,脸色变得煞白:“是不是京里有什么风声?”
曹颙摇摇头,道:“平王府这边是没什么动静,先前关于简亲王府有个传闻。”
“什么传闻?”曹佳氏问道。
“因简王府三阿哥没有封世子,只说了镇国公,简王府旁系在背后走动,想要谋简亲王爵位。”曹颙道。
这句话,却不是空穴来风,是曹颙亲耳听十六阿哥说的。
想要谋算爵位的,是简亲王三个异母弟。
雅尔将阿共有十四个弟弟,十一个活到成年,分封爵位,成为王府旁支。其中,有三人是雅尔江阿继母所出,是老王爷嫡子,前两个先封镇国公,后降镇国将军;第三个受两个兄长连累,直接封了镇国将军。
这三人降封与低封的原因,就是不敬嫡长兄,与雅尔江阿关系势同水火,被康熙所不容。
到了雍正朝,见皇上有意压制简亲王府,这兄弟三个又蹦跶出来。
对于雅尔江阿兄弟不合之事,曹佳氏亦早有耳闻。
现下,听弟弟说起简王府之事,她不由倒吸了一口气:“难道真的要夺爵?”
雅尔江阿行事放荡不羁,满脑袋的小辫子,要是皇上真想要寻个由头夺爵,实在是太容易了。
夺了嫡支爵位,该封旁系支系,使得嫡庶不分,王府内部就自成仇敌,没了人气儿。总要过个一两代人,王府才能缓过劲来。
曹颙摇摇头,道:“应该不会。否则的话,皇上就不会答应就简王府六格格指给天佑。皇上最重规矩,受不得长幼不分。不过,听十六爷的意思,简亲王过两年会告病,将爵位传给三阿哥。”
曹佳氏沉默下来。
京城谁不知道,雅尔江阿最疼嫡出的六格格。这所谓“告病”让爵,也当是安排在六格格出嫁之后。
皇上没有让六格格抚蒙古,与简亲王的“让爵”,显然是君臣之间达成了什么共识。
同简亲王府相比,皇上待平亲王府算是优容,一个世子爵位,就是每年六千两银子的银子还有对应的奉米。
连向来桀骜不驯的雅尔江阿都这么知趣,平王府是不是也该退一步?
沉默了一会儿,曹佳氏问道:“雅尔江阿那三个想要夺爵的兄弟现在怎么样了?”
“前两个闲赋,闹腾最欢的敬俨革了镇国将军。”曹颙道。
曹佳氏露出几分讥讽,道:“主子想给,与奴才想要,可不是一回事。他们兄弟三个实在是太愚钝了些,连遮掩都不肯遮掩一二。这些年来,简亲王府正经遇到几次坎,雅尔江阿也是宗室里的刺头。若是那兄弟几个肯装得老实些,说不定还真的有些指望。这般赤裸裸地露出争产、争爵的嘴脸,要是真成了,那宗室里有样学样,还不得乱了套?不过是依仗端敏大长公主,才闹腾的这么欢。他们怎么不想想,端敏大长公主同老王爷仇敌一般,既不待见雅尔江阿,哪里就会真待见他们了?”
听曹佳氏提及端敏大长公主,曹颙不由愣住,想起数年没见的好友苏赫巴鲁。
不提他还忘了,苏赫巴鲁与雅尔江阿是亲表兄弟。
端敏大长公主是简王府嫡出格格,养育在宫中,因生父早逝,最牵挂的就是胞弟。没想到胞弟年轻病故,庶母弟袭爵,使得大长公主与王府关系极为疏远。
听说,大长公主归省,弟弟、弟媳上门请安,都被拒之门外,丝毫不顾手足之情。
早在苏赫巴鲁进京时,雅尔江阿正好有侄女与庶女待嫁。太后有意从简王府一脉给苏赫巴鲁指婚,也算亲上加亲。
可雅尔江阿专程上了折子,称公主不喜欢王府这边,王府这边也不敢将王府格格嫁到端敏公主家。
端敏大长公主自持身份尊贵(生父为亲王,生母为太后亲妹,养母为太后),不仅对王府这边的庶弟不好,对康熙也不算恭敬,姐弟两个感情也不好。
因此,康熙不仅准了雅尔江阿的折子,还在后面点评公主“乖张暴戾”。
为这件事,端敏大长公主同侄子雅尔江阿彻底翻脸,断了往来。
没想到,雍正上台后,对端敏大长公主这位唯一在世顺治朝公主,给予了极大殊荣,加封“固伦”,连苏赫巴鲁都沾了光,爵位从贝子升为贝勒。
“简王府旁支闹腾,干系到大长公主?”曹颙忍不住问道。
曹颙听过大长公主的跋扈,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胡来,不由有些为好友苏赫巴鲁担心。
“大长公主也在盛京。曾听福秀说过两回,简王府那几个镇国将军没少打发人往盛京请安。早先我还寻思,大长公主那么不待见老王爷,他们这么巴结大长公主做什么,原来还存了夺爵的心思,真是可笑至极。”曹佳氏不屑道。
曹颙听了,心下一动:“大长公主到底上了年岁,总要有儿女侍奉吧?”
算算大长公主的年纪,应该已过古稀之年。
曹佳氏笑着摇摇头,道:“知道你惦记苏赫巴鲁,却是不想想,若是苏赫巴鲁在盛京,我早就信里同你说了。大长公主自持身份尊贵,目中无人惯了,同儿子、媳妇都不亲。苏赫巴鲁是老实人,带了媳妇到盛京,想要在大长公主身边尽孝,被直接撵回科尔沁。大长公主倒是偏疼幼子策旺多尔济,偏生策旺多尔济是个脾气大的,娶的福晋也泼辣,宁愿在科尔沁过自在曰子,压根不往大长公主身边凑合。如今大长公主身边只留了两个十来岁的孙女,不过是添个人说话解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