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那欺霜赛雪的白衣,我静静道:“那就麻烦你了。”
我没有再称呼他为骆先生,骆尘净嘴角微微上翘,稍稍的流露出了一丝丝欢喜。
经过了那暖昧不明的相处后,他没有再称呼我为杜小姐,我也就不再叫他骆先生了,我们都不约而同的收回了那客套的称呼。
他的头发虽然湿的很,可他仍是梳理的很利落,这人似乎时时都是干净整洁,都是光彩照人,没有什么失仪于人前的时候。望着那顺着发梢不断滴落的水滴,我迟疑了一下,生平第一次说出了关心人的话来:“先去擦干了吧,你也小心身体。”
骆尘净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来,稍微楞了一下,然后他低下头去,脸上却是带了满满的笑。
“无妨,我的身体一向很好,唔,多谢你关心了。”
听着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我有些尴尬,我还是不习惯说出如此温情的话来。于是我捧起本书,掩掉了自己给自己找的不自在。
晚饭仍是在小县令那“欣赏”的目光中吃的,我仍如以前一样,既没有刻意去避开骆尘净,也没有故意的去亲近于他。
我本就是一个不会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不会对着男人撒娇,也不是把玩感情的高手,只好一切顺其自然。
吃罢晚饭,睡觉还早的很,自然要找些消谴的。
小县令大概没见过骆尘净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过,极力的为我和骆尘净创造独处的机会,一吃完饭,就急急的回避了。
和骆尘净单独相处过不是一次两次了,竟然没有一次象今天这样,两人相对,却无话可说过。
雨水啪啪的打在树叶上,哗哗的落在屋瓦上,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格外的惹人愁丝。
被这夜雨声声一激,我忽然想起了自己一件久未完成的事情来。
“你会画画么?”我开言问道,话出口了,又觉得自己问的好象有些多余,他会的东西广杂博学,又怎么不会做画呢?
果然,骆尘净回道:“谈不上精通,倒是会画几笔。”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早就知道这人虚怀若谷,即便会十分,最多也就承认三四分,他说会几笔,应该就是画的相当好了。
我抬起头,目光与他静静对视:“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画一副画,可惜总是画不出精髓来,你帮我画可好?”
骆尘净没有躲避,而是坦荡荡与我目光相交,然后他的眸子里涌上了笑意:“好,我来试试。”
取来文房四宝,他铺纸,我研墨。
“一抹飞云,一弯逝水,一棵老树,一个愁人。”不用思索,我将这些年屡屡存在心头,却始终无法诉诸笔端的画面讲给骆尘净听。
听罢我的描述,骆尘净提着毛笔,凝眉细思。
这个画面,看似简单,只有四个可以入画的东西,可实际上大有讲究。
如何安排这画面,如何构思这场景,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布署,而这不同的布署,就有了不同的意境,也就决定了画作的好坏。
我年纪轻,阅历浅,虽然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痛,可,在我笔下,仍是画不出这幅画的神韵来,若想画成这幅画,我还欠缺许多东西。
于是每每提笔,又每每搁笔。
骆尘净思索片刻之后,执笔的手开始动了,洁白的宣纸上,有线条淡淡勾勒而出。
我端起灯烛,小心的站在桌前,为他作画尽量多添一丝光亮。
骆尘净下笔极浅、极轻,寥寥几笔,一抹淡淡的似有似无的云就跃然纸上,云下面,是一棵枝叶萧疏的枯树,一条蜿蜒远去的浅浅河流从树下流过。这些景色稍远一些,而稍近的,却是一个男子背手而立,抬头仰望着天上那抹淡淡的流云,他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只留下了一个背影,可那满目的凄清苍凉,毫不做作的穿透了纸背。
有些空旷,有些孤寂,有些落寞,有些冷清。。。。。。
一霎间,那些在生命中经过的伤心惨淡之事,竟然从这画意中扑面而来。
娘亲去世后,我默立中宵,我静坐花丛,我看落叶飞舞,我望寒蝉枯柳。。。
无法向人倾诉心中孤苦,无法向人索取片刻温存。
我就似这画中人一样,独立秋风中,静观天上云。
良久,良久,我抬起头,轻轻向骆尘净叹道:“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胸中自有一片锦绣!”能将我画意琢磨的如此通透,这骆尘净的功力,绝对不在当世画作大师之下。
我心中所想的这幅画,除了这样,再无其它。骆尘净知我甚深,当真用他的笔,画出了我心中的意。
骆尘净微微一笑,眼神氤氲如水:“你也没让我失望,心中自有一个世界!”
这话如同巨杵般,直捣我心底,在我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知我者,骆尘净也。
人们都知道杜家的十三姐冷血冷情,就连亲生母亲死在自己面前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可又有谁知道,十三小姐的心中,早已是花委地香落尘,早已没有了半点生机。
现在,被骆尘净一语道破,我又怎能不心惊?
窗外似乎起了风,雨也越发的大了,雨点斜斜的打在窗纸上,噗噗做响。
我和骆尘净静立书桌前,无声对视。
不想说什么,也不愿说什么。
有些事情,不说破就能彼此明白,有些人,没拥有就能彼此了解。
骆尘净,就是那个了解我的人,那个能明白、能包容我的世界的人。
也许凝视了天长地久,也许凝视到海枯石烂,我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欣赏,看到了同类人的相惜————寂寞人的相惜。
“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亮,没有半点含糊。
骆尘净轻轻道:“庆县,那天我们吃饭时,我就看穿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