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皇帝被送往乾坤宫进一步清除余毒,殿中还是死寂一片,没有一点声音。而皇帝回宫后,胡明德早便准备好了解毒汤,皇帝服用过解毒汤又被太医施了针人才精神了一些。为了真实,他确实是服用了毒药的,他本便龙体欠佳,此刻又自服毒药,身体损伤严重,躺在那里面色已呈青白之色。
雍王见此面露担忧,忙凑上前去,跪下哭道:“父皇您可还好?父皇,您为儿臣不惜自伤身体,儿臣可如何报答君恩啊。”
皇帝握住雍王的手,这些年他为掩人耳目,不曾对翼王表现慈爱,却对雍王宠爱有佳,虽说有演戏的成分在,但父子之情却也是真的。此刻见雍王泪流满面,皇帝也欣慰了,颤抖着乌青的唇冲胡明德道:“传位圣旨……给朕取来……交……交给雍王……”
胡明德闻言抹掉眼泪这才快步出了内殿,片刻他便捧着一个紫檀雕龙盒子进了殿,雍王瞧着那盒子登时心跳如雷,不待皇帝言语,竟丢掉了皇帝的手,豁然起身便一把夺过了盒子,匆匆丢下一句也不等皇帝再言便冲了出去。
“如今京城并不安定,儿臣先掌控全局,父皇歇息吧。”
皇帝见他如是一愣之下虽心有不悦,但想着大局为重,便也释然了。他原意是令雍王请几位重臣来,由他当面宣读传位诏书的,此刻见雍王等不及便拿了诏书走了。他想着等雍王掌控了全局,到时候再请朝臣来宣读诏书也不迟,便闭上眼睛安心休息起来。
岂知他刚闭上眼睛松一口气,只觉万事顺利之时,外头却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叫声。
“大胆,你们是谁,竟敢私闯乾坤……”那声音尚未喊完便戛然而止,接着传来脚步声,皇帝分辨出那声音正是胡明德的徒孙守在殿外的小安子所发,心头一惊,可见殿中一晃眼直闯进了一队兵勇,那打头之人手持滴血寒剑,穿禁卫军服饰,然而皇帝一瞧其冷峻如霜染了血迹的面容时却大惊失色,呼道:“怎么是你?!”
皇帝言罢面色狰狞变幻,见那人步步逼近,他撑起圆目来,便怒声道:“你果然和皇后藕断丝连,当年你远走他乡,可皇后怀上完颜宗熹和完颜宗泽姐弟时你偏就在京,虞国公祖上便曾育有双生子,偏皇后也育下龙凤之胎,你说,皇后所诞三子是不是皆是你之孽种?!”
这来人正是陈彦谡,他闻言气得面色赤红,鄙弃而愤怒地瞪着皇帝,提剑两步上前,胡明德见陈彦谡杀气腾腾忙挡在了龙榻之前,道:“尔等要造反不成!”
陈彦谡一剑穿透胡明德,将他甩开便错身到了榻前,恶狠狠地拎起皇帝的襟口便将他拽了起来,怒道:“混蛋!似你这般有眼无珠,自私自利,连妻儿都疑心的,不配为人夫为人父!老子只恨当年太是迂腐,忠于你这样的君王,才眼睁睁看着她被迎进皇宫受苦这么些年,似你这般齐家无能之辈老子便是反了又如何!”
陈彦谡说着抡起一拳便砸上了皇帝圆瞪的右眼上,竟生生将皇帝给砸晕了过去,他拖着皇帝便将人拽下了龙榻。
此刻皇后的宁仁宫中,容妃亲自将皇后押了回来,瞧着一直压她一头的皇后如今面色惨白,孤立无援,不由心情大快,好一阵冷嘲热讽,见皇后并不似平时一般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而是垂着头任她说尽难听之话也不敢回嘴,她更是笑容满面,却没瞧见她转身离开时,皇后唇角讥诮的笑意。
而另一边,雍王得了传位诏书,念着百官们都被禁卫军和雍王亲卫控制在正圣殿中,便也不急着去宣读诏书,只安排下头人前往锁拿锦瑟,完颜廷文等太子亲系。今日万寿节,锦瑟作为武英王妃自然应该参加的,可众大臣都知道她因亲耕礼时救驾而惊了胎,需要在王府中静养,不能下床,故锦瑟便以此为由未曾来参加夜宴,锦瑟乃是完颜宗泽椒房独宠的正妃,此刻完颜宗泽出京后不知道有没有按照他们的计谋已经中计,被王老将军和魏海夹击灭掉,雍王自然第一要务便是控制住锦瑟,倘若完颜宗泽真还有命回京来,有皇后和锦瑟等人为质,想必也奈何不了他了。
加之他又提前一步持传位诏书登基为帝,这便得了先机,又有太子和皇后的弑君之举,完颜宗泽就算不服,也不得民心,会沦为人人得而诛之的谋逆乱臣贼子。
还有,他要尽快赐死在京郊养病的肃国公!
想着这些雍王匆匆安排好进一步控制京城的各项事宜后,便亲自往东宫而去,他要亲手赐死太子和皇长孙完颜廷文,只有将这些阻碍他登基的势力一一拔除控制,他才能安心到正圣殿宣读传位诏书,等着登基为帝。
岂料他安置好一切事务到达东宫,太子竟然早一步察觉了皇宫所发生之事已在东宫侍卫的拼死护卫下带着完颜廷文冲出了金吾卫的软禁,逃离了东宫。
雍王气得怒火三丈忙令人追击太子,想着京城九门此刻定然已被恩义侯全权控制,而太子党的府邸也必定皆被他的人围死,太子根本无处可逃,京城已尽在他的掌控之中,等到他在正圣殿向文武百官宣读了皇帝传位于他的诏书,虎旅军七皇子的外祖父王将军和南征军统帅魏海所率南征军将完颜宗泽夹击杀死,两支勤王大军一抵达京城,即便那肃国公的次子忠武侯镇守北疆,手握大军他已登基为帝,又有强兵可依也半点不惧,雍王这才又压下了火气和担忧,踌躇满志地被护着往正圣殿去。
他回到皇宫时东方已露鱼肚白,他正欲往正圣殿去,岂料容妃却匆匆赶来,面带急色地道:“不好了,乾坤宫遭变,皇上不见了!”
方才皇帝被送回乾坤宫,容妃却忙着在正圣殿中进一步落实皇后在汤水中下毒一事,后又亲自将皇后关押回了宁仁宫中,她被皇后压制多年,自免不了一番奚落发威,待她想起去看看皇帝时,这才发觉乾坤宫早已被血洗,而胡明德也惨死龙榻前,却独独不见了皇帝。
雍王闻言大惊,宫中早已被他控制,他得到了传位圣旨哪里还顾得上半死不活的皇帝,将有限的禁卫都调去守宫门和控制正圣殿中的百官,哪里能想到乾坤殿会被袭击,袭击乾坤宫的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却说皇帝在宫中修有密道乃是为了方便出去探望左丽晶,此事皇帝是未曾告知雍王的。而完颜宗泽发现皇帝和左丽晶的秘事后自然也就查明了这条宫中密道,皇帝也恐密道已被他得知,故派了两队人马守在密道的入口和出口,以防不测。
可皇帝没有料到的是完颜宗泽一发现这条密道便沿着密道边缘在近旁悄无声息地挖出了一条简易通道,直通密道,却余两指未凿通。今夜陈彦谡带着一队死士进入通道,冲进密道,杀了密道出口那些伏兵一个措手不及,又换上他们的衣裳,诈了皇宫中密道入口的金吾卫们,轻松便进了皇宫,直袭乾坤宫。
如今皇帝已失踪,雍王毫无头绪,却见他派往宫外办差的一队人马也匆匆回宫,禀道:“殿下,微臣奉命前往武英王府捉拿武英王妃,不想王府中并无武英王妃的踪迹,另外,肃国公也未在别院中养病。”
雍王骤然听闻此讯惊得面色大变,早先肃国公因太子妃之死称并不朝,已搬往国公府在京郊的别院中休养,其子和媳妇们每日都不辞辛劳地赶往别院晨昏定省,做足了戏,而雍王安置在国公府别院的人也一直回报说肃国公确实在别院养病,并无发现任何异样。故而雍王根本没想到肃国公竟没在别院中。如今肃国公,太子,完颜廷文还有锦瑟,这些他率先要消灭和控制的人竟然统统就这么消失了,便连皇帝也不知所踪,雍王岂能不大惊失色?!
“皇儿,只怕事情有变,肃国公多半是到北疆搬救兵去了。你速速到正圣殿宣读诏书,在百官面前登基为帝,只要明日七皇子和王将军还有魏海的兵马一到,即便太子有肃国公的兵马保驾,先有他弑君之举,事败又兴兵谋逆,必被天下人共诛之,不足为惧,当务之急,是我儿先登大宝,占此先机啊。”
容妃言罢,雍王便忙令禁卫军严守皇宫,带着亲信侍卫匆匆往正圣殿赶去。他到了正圣殿便手捧圣旨向众臣宣读,又将圣旨传于几位公卿尚书以辨真伪。
朝臣们见圣旨无假,又被禁卫军刀剑侍立之势所慑,已不敢违逆于雍王。
雍王站在正圣殿高高的玉阶之上,睥睨殿中众大臣,意气风发,双手负于身后,沉声道:“太上皇得苍天庇护,经太医诊治已经无碍,只是太上皇身体到底经此一难太是虚弱,已难料理朝政,故下此废立太子,传位于朕的诏书,就是为了安定众卿之心。太上皇已令恩义侯严守京城门户,并令京畿卫肃清太子叛党。太子偕同皇后等人弑君谋逆之举天怒人怨,人人得而诛之,却于诸大臣们并无干系,凡臣服于朕者,朕可不计前嫌,一律任贤为用,然执迷不悟欲随废太子谋逆者,朕必灭其九族!”
雍王已以新帝自居,他言罢百官便纷纷山呼万岁,雍王含笑转身,一步步走向梦寐以求的龙椅,可就在他手已抚上龙椅赤金雕龙的扶手时,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骚动声,转瞬禁卫军统领高鹗已浑身染血地奔进了大殿,口中惊惧地大喊道:“皇上,大事不好了,废太子在华阳王的拥护下,领着城防所的兵马自朝安门杀进了皇宫,禁卫军难以抵挡,此刻废太子一行已直逼此处来了,皇上快随微臣避上一避吧!”
雍王突闻噩耗,面色狰狞,已知他到底是大意了,华阳王必定已将升任了九门提督的恩义侯杀死,重夺了城防兵马,如此迅速地攻破皇宫,只怕禁卫军中也有太子余孽为其策应。他心惊不已,可唯今他刚刚宣读诏书,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哪里肯在百官面前做出逃逸之举,忙抽出腰际宝剑,道:“废太子弑父谋反,谁能斩废太子和华阳王这伙逆贼首级,朕封其侯爵之位!虎旅军王将军,七皇子和南征军魏海魏将军马上就会进京勤王,众将士给朕顶住了逆贼,朕必重重恩赏!”
雍王喊罢,那高鹗也忙大喊道:“护驾,保护皇上!废太子谋反,杀之重重恩赏!”
此刻溃败的禁卫军都向此处撤来,加之雍王为控制众臣本便留了大量兵勇在此,听闻雍王号令,这些本有些慌乱,六神无主的兵勇们登时又充满了立功建业的血性和勇气来,杀机腾腾地肃整队伍护在了正圣殿前听侯雍王调令。殿中的诸大臣们一下子经受几番变故,此刻乱成一团,而雍王刚被护卫着走出正圣殿,殿外广场上已铁甲蜂拥,杀来了大队兵马,喊声震天,鼓角大作。
晨曦自天际徐徐上升,照亮了每一片玉瓦青砖,初生的太阳诡异地呈现火红之态,似血暖红,正圣殿瞬息间被血腥味充斥。华阳王所领兵马和禁卫军混战不休,寒光如练,枪戟刀剑纵横间惨叫声震耳欲聋。雍王拔剑而立,被密密麻麻的侍卫前后左右地保护着,见华阳王护着太子过来,剑指太子,怒声道:“二哥,父皇已钦定朕登基,你弑君不成,竟敢公然谋逆篡位,你可将祖宗礼法放在眼中?似你这般不仁不义,人人得而诛之,即便一意孤行,杀朕于剑下,也不能令天下苍生信服,不能令这满朝文武臣服!华阳王,你难道也要随废太子于天下人为敌吗?”
雍王这一喊,外头两方人马呈拉锯之势,倒暂歇了厮杀,殿中文武百官不由纷纷谴责起来。却闻华阳王怒喝一声,道:“雍王,你自东宫趁夜盗走太子殿下的雷鸣,陷害太子,又伙同容妃在今日皇上的香茗中下毒,又逼迫皇上传位于你,你才是行逼宫夺位的不忠不孝之贼子,你此刻竟还黑白颠倒,本王今日必拥护太子拨乱反正!”
华阳王言罢,太子亦肃容道:“五皇弟,父皇识破了你的奸计,得知禁卫军统领和京畿卫统领皆被你收买,这才令人偷偷出宫传口谕给华阳皇叔令他掌控城防所的兵马并解救本宫,杀进皇宫来向众大臣们揭露你的恶性,五皇弟,你此刻若然幡然悔悟还来得及,父皇定会念父子之情,绕你一命,你若执迷不悟,本宫必代父皇惩治于你!”
太子声音清朗,他语落,雍王便怒声道:“废太子红口白牙,凭空捏造,污蔑于朕,众卿不要相信!诛杀废太子,诛杀逆党,朕封爵拜候,重重恩赏!”
雍王喊罢,那些侍枪而立的兵勇们便再次刀剑相向,气氛再度剑拨弩张,然而却于此时人群外响起一声惊天震喝。
“太子殿下的话尔等可以不信,可难道皇上的话尔等也要质疑吗?!”
这一声喊,威沉如雷,却又清朗如风,分明便是完颜宗泽的声音!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民变,皇帝以民变为由将完颜宗泽调出京城就是要令虎旅军王将军和得到密令的魏海各自领着虎旅军和一部分南征军在完颜宗泽前往镇压民变的路上前后夹击,将其包了饺子,歼灭在京外。
而京城中,没有了完颜宗泽,太子,皇后,锦瑟和完颜廷文,哪怕是肃国公也不过都是些老弱妇孺,根本不足为虑,好对付的多。岂料这样的安排,却还是出了岔子!在完颜宗泽离京不久,七皇子便也悄然离开京城前往虎旅军传令其外祖父虎旅军大将军王将军夹击完颜宗泽,按雍王预料,此刻完颜宗泽应该已被虎旅军和南征军夹击合围无法脱身才对,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在种种惊变之后依旧豪不失色,寄希望于魏海和七皇子等人的勤王军马上便要抵达京师。可现下听到了完颜宗泽的声音,那便说明虎旅军和南征大军都出意外了!
雍王面上血色登时褪尽,太子等人纷纷让开,雍王及众人望去,正见完颜宗泽领着一队兵马气势汹汹地自广场尽头而来,而他身旁端坐在肩舆之上,被人抬着的赫然便是自乾坤宫消失了的永平帝。
“父皇,儿臣没能护好父皇,导致废太子等逆贼将父皇掳出宫去,儿臣有罪。父皇,您快告诉众卿儿臣是您钦定的新帝啊!”雍王转瞬冷静下来便大声喊道。
只要皇上开口,说明真相,让大臣们都知道父皇是要他这个五子登基的,那么就算完颜宗泽和太子控制了军队,太子也甭想留下好名声,顺顺利利地登基!甭想堵住百姓的悠悠之口!
雍王看到皇帝,当下便大声喊道,可显然他想到太天真了,皇帝既然已被太子和完颜宗泽控制,他们又岂会容皇帝胡说?!故而雍王声音落下,皇帝虽果真开口了,可皇帝说的话却登时将雍王置身于数九寒冬,令他呆若木鸡!
“逆子,你伙同高鹗诬陷太子,又拿剑逼迫朕写下禅位诏书,欺哄百官,无君无父,朕一向宠爱于你,却教养出你这般谋朝篡位的逆子来,幸而朕建宫之时留有密道以备不测,方能力挽狂澜,逆子还不伏诛!”
这声音分明便是皇帝所发,众目睽睽,可没人用剑抵在皇帝颈上胁迫于他,百官们瞬间呈一面倒,纷纷跪地,山呼万岁。簇拥在雍王近前的众兵勇们也开始三三两两地丢下兵器,跪倒于地,直至十数个,上百个纷纷投降,跪倒声轰然响彻殿堂宫阁间,最后唯剩十几人还簇拥着雍王。
皇帝离的远,众大臣们只见他面色激动,嘴巴张张合合,可雍王却瞧的清楚,皇上的口型和他所发之音根本就对不上。他所瞧不差,皇帝早已被制服,此刻发声的不过是他身后的一个侍卫罢了,可他却将皇帝的声音模仿的难辨真假,大臣们此刻人心惶惶,莫敢抬头多看,岂能察觉这其中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