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朔风刮在脸上,刀子一般,王保望了又望,终是硬着头皮出声,“陛下,风越来越大了,您保重龙体。”
一身玄衣的皇帝手抚着冰冷的墓碑,双眼出神地看着坟茔。他很多年没来过这儿,这不过是个衣冠冢罢了,芳骨在西苑,他触目可及的地方。
生前她不愿进宫长伴他左右,死后,终是用另一种形式伴随他身侧,待他百年之后,还会随他一起进入皇陵,生同衾死同穴。
若是亡灵有知,她该是生气的吧。
皇帝扯了下嘴角,他们之间起于他的强求,后来,清猗到底是认了命还是动了情,其实他也不是很确定,那就当她动了情吧。
不由得,皇帝想起了往昔点滴。
有了阿萝之后,他们关系趋缓。
他提出接她进宫,以后位待她。若是皇子,他会给他万里江山,若是女儿,他会让她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小公主。
可清猗直言她不想应付嫔妃命妇。
他哑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是皇子,待他长大难保孩子不会怨恨他们断了他的前程,甚至他的兄弟容不下他。
如此才说动了她,若诊出是男孩,她便进宫。
可惜,是个女儿。
皇帝慢慢呼出一口气,阿萝很好,但若是个男孩就更好了,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更遗憾的是,孩子不能认祖归宗。
陆家待她甚好,视如己出,宠爱有加,然而终究是委屈了她,陆氏女的身份岂比得上公主尊贵。他的公主可以更加逍遥自在肆无忌惮。
他们之间只有阿萝这么一滴骨血,他觉得怎么疼宠都不为过,偏偏受限于名分,他想宠女儿还得拐着弯来。
要不是顾忌着清猗的遗言,他早把孩子认回来,给孩子安排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易如反掌。
叹了一声,皇帝轻轻拍了拍墓碑,转身离开。
王保赶紧撑着伞跟上,小心翼翼地觑一眼怅然若失的皇帝,这位清净真人在圣上心里地位果然非同一般。王保如是想着,他伺候皇帝不过十年,并不知陛下和这位清净真人有过怎样一段过往,可就凭陛下专程从西苑过来,又趁着夜色在墓碑前立了小半个时辰,便知关系匪浅,想来是陛下心上人了,人去了十几年还能令陛下念念不忘,这位真人倒是好本事了。
寒风呼啸,皇帝加大步伐,忽的脚步一顿,瞳孔微微一缩,“清……猗?”
陆夷光和陆玉簪正赏着梅,骤然刮起了北风,风寒彻骨,两人自然没了雅兴,抄了小路回来。
不想遇上了……皇帝。
陆夷光愣了愣才上前请安,“陛下。”
陆玉簪呆住了,若说之前在周二夫人面前的紧张是装出来,此刻的紧张却是货真价实,陛下?皇上!
被陆夷光扯了下,陆玉簪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行礼,隐隐的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如芒刺在背,陆玉簪头低的更低了。
皇帝一阵失望,远看着像,近看又不像了,尤其是神态,又自嘲的掀了掀嘴角。人都离开十一年了,他在想什么呢!
“起来吧。”皇帝淡淡道。
陆夷光直起身,有些诧异地看着皇帝,陛下怎么会在这儿,却没敢问出来,问了就是窥伺帝踪了。
皇帝含笑道,“你这丫头大晚上的不睡觉,待在外面做什么?”
陆夷光腹谤大家一样一样,口中乖巧道,“左右无事,就和堂姐去赏梅,哪想风大了起来,我们就回来了。”
堂姐,原来是她侄女,怪不得像了,侄女像姑,倒比阿萝还像。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皇帝笑。
陆夷光笑容可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皇帝说道,“既然闲着就陪朕走走。”
陆夷光还能拒绝不成,欢喜应好,看一眼紧张的陆玉簪,十分自然地说道,“那四姐帮我向三哥捎句话,还有啊,不要声张,陛下是微服私访呢!”
陆玉簪忙不迭点头,见皇帝抬了脚,又忙忙屈膝恭送,等人消失在夜色中,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居然是圣上,圣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玉簪摇了摇头,这不是她该关心的。
“姑娘?”翠色声音紧绷,显然是没从面见皇帝的震惊和紧张中缓过神来。
陆玉簪拍拍她的手背,“回去吧。”
说是随处走走,皇帝却是把陆夷光带到了不远处的温泉别院内,陆夷光知道这座别院,可不知道这是皇帝的产业,应该,是皇帝的产业吧,看架势熟门熟路。
屋内中间的案几上放着一个锅子,旁边摆满了菜肴,鸡鸭鱼肉瓜果蔬菜,应有尽有。
陆夷光眨了眨眼。
皇帝笑着道,“你不是最爱吃锅子的,下雪天吃这个倒是舒爽。”
“晚上吃这个,我会长胖的。”陆夷光娇声道。
皇帝坐了下去,“你太瘦了,再胖一些会更好看”
陆夷光咯咯笑,“有陛下这话我就放心了,以后要是有人说我胖,我就能理直气壮反驳,我是奉旨发胖。”
皇帝失笑,指了指她,“下次谁敢说说你胖,你告诉朕,朕替你出气。”
陆夷光一个劲儿笑,端起酒壶注入皇帝面前的酒杯,“陛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