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难过?
他在难过什么?
思绪倏然恍惚,素和不明白夜游的情绪怎会忽然起伏不定。
在素和的注视下,夜游祭出“透”,跨进去。
“透”升到三丈左右停住,他垂头:“素和,这算不算我们第一次因为女人起争执?”
“算是吧。”
夜游叹息:“你知道的,我一贯小心眼儿,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可纵观我的情敌们,也唯有你素和称得上对手。然而,我却也最放心你。只因我一直都很清楚,我与小楼在你心目中,总是我重要一些的。你在考虑事情时,总是会将我摆在第一位的。”
素和怔了怔。
“我方才真的很生气……”夜游的嗓音越来越低沉,“你先前问我,融合了战天翔与念溟之后,我是谁?可曾有过彷徨?我当然是我,‘我们’都是‘我’,为何要彷徨?但在小楼心目中,战天翔和念溟已经彻底死了。我为此无奈,却也无法扭转她的认知,然而就在刚才,我有一瞬间竟也觉得,我认识的素和已经死了,变成了一个拥有他记忆的陌生人……”
素和静静听着,轻咬下唇,心中复杂。
夜游再叹息:“可我也清楚,岁月流转,世易时移,人总是会随着年纪和阅历不断改变。你还是你,不过是又成长了而已。你我初相识时,白纸两张,尔后你走的快一些,我就追上去,我走的快一些,你也即刻追上来,你我始终可以并肩同行。眼下的困惑也是同一个道理,只可惜你如今拥有三世记忆,第一世想必又是个通天人物,修行这条路上,你走的太快,走得太远,我夜游追不上了……”
素和见他妄自菲薄,很想说:“与你孤劫魔君的阅历比起来,便是三个焚灯加起来也比不上。”
他有苦难言,夜游也不曾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道:“仔细想想,从前的你其实并无可取之处,愚傻痴笨,太过在意旁人的感受,自己则受尽委屈。现如今的你,倒是活成了我一直期望的模样,挺好的,素和,真的挺好的……”
夜游口中说着“挺好的”,像是说服自己一般,笃定点了点头。
动作慢吞吞的,他驱使着“透”又升高一些,指尖凝着一道御风神行诀,迟迟不见施展。犹豫了会儿,他眼皮儿一垂,又嘟囔似地说着,“唯一令我难过的是,在你心里,我渐渐变的不再重要了啊……”
最后的“啊”字微不可闻,夜游看着他苦笑,毫不掩饰自己的颓然无力。
换成从前的“素和”,他大抵会说“少来恶心我”,现在的“素和”,神色却凝固住了,半响,讷讷地道:“渣龙,我……”
夜游恍若未闻,施展御风神行诀,“透”便破空而去,空留下一道弧形轨迹。
素和目望他远去的背影,微微张着嘴,笔挺的站在泥泞山路上,早已趋于稳定的心境,随着夜游方才那一连串的话,那抹苦笑,那个眼神,逐渐呈现崩塌之势。
他陷入深深的愧疚中。
慢慢的,眼白泛出几缕红丝。
他知道夜游改变了策略,似从前一般打亲情牌、卖可怜。
却也是肺腑之言,字字诛心。
夜游说错了么?
没有。
有些人,有些从前恪守的行事准则,在他心里的确渐渐变得不重要了。
素和踉踉跄跄的向前走了两步,精神恍恍惚惚。
忽而驻足,表情呆滞。
自己竭尽全力与天命抗争,不愿剃度修行,不愿青灯古佛,只选择成为素和。
可若是素和,他会无视夜游,算计夜游,执意唤醒小楼关于前世的记忆么?
答案昭然若揭。
自己如今这般自私的行径,同焚灯妄图成为三世佛便去伤天害理有区别么?
殊途同归,无非是“自私”的“目的”不同罢了。
终究都是为了成全自己,不惜伤害他人——还是自己珍而重之的人。
他是焚灯,从未变过。
执意留在人间,到底是在抗争什么?
素和的眼瞳愈发浑浊,周身气息凌乱,呈蛛网状散开。
气息所过之处,簇草顷刻扬灰,碧树须臾枯萎,万物呈现一片衰败之象,而他浑然不觉。
……
远处,一双赤红皮靴踩过泥泞,慢慢向着素和靠近。
玉冠束发,红衣夺目,来人英姿勃发,正是西北星域盗匪之王,戚弃。
也是素和这一世,唯一与之拜过天地的妻子。
戚弃是跟着白灵珑来接一小点的,白灵珑折返法宝世界,她留了下来,始终不曾现身,一直暗中跟着素和。素和知道她的存在,没有点破,也没有排斥她。
“素和!”戚弃一展袖,凝起防护罩,顶着重重压力飞到他面前去,震声喝道,“稳住心神,你走火入魔了!”
随着她的话音,素和身躯一颤。
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平静无波,在这山间呈蛛网状蔓延的衰败之象戛然而止。
兀自平息片刻,素和道:“你终于肯现身了。”
“你语气似有不满。”戚弃挑了挑英挺的眉毛,她身形高挑,又做男装打扮,与素和对面而立,丝毫不输气场,“既不满,为何不将我赶走?”
“习惯了。”素和道,“从前在四宿,你就喜欢在暗中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