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每日回去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逗弄这大孙儿,这小子也是抢手的很,上头还有沈老爷子沈老安人,边上还有黄氏,钱氏这做母亲的只要把孩子给喂饱了就行,旁的事情一概不用操心。
钱氏的姆妈忍不住感叹:“奈啊,嫁进了好人家,奈阿耶眼光好,这夫婿没选错!”
这大胖小子出生的时候有八斤,壮壮实实的,取了个乳名叫壮壮,还没取大名,按照沈老爷子想象中的排辈分,壮壮这一辈轮到“家”字辈,当初沈老爷子给沈大他们取名字的时候就想好了,按照“振兴家业”排下来,如今家业当真是振兴了。
沈家人都不擅长取名字,沈老爷子请范先生取个名,沈家人对范先生的文化水准毫无怀疑,都是崇敬得很,范先生也恰恰有个取名的癖好,和沈老爷子喝着小酒,斟酌名字,看着这一大家子,脑海里头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家和,家和万事兴,不若就叫家和吧!”
沈老爷子喝了点酒,红光满面,拍案:“好,这个名字好!”
这个名字是普通,但沈老爷子喜欢这背后的寓意,年级大了,如今家业也发展了,就希望一家人阖家美满,一家和乐。
蜜娘想要准备些礼物送给大侄子,她记得除了衣服江氏都有帮她收在库房里,家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库房,堆放每个人的杂物,蜜娘如今只会将一些首饰、书画收进库房。她的库房东西还真不少。
蜜娘翻了很久,翻出了一包玩具和一个盒子,盒子里都是一些长命锁、小巧的手镯之类,还有一块玉。
她是家里年岁最小的,下边没有什么孩子可以传下去,一般人像手镯这类金银首饰都是哥哥戴完弟弟戴弟弟戴完妹妹戴,就像是一场接力。当初她出生的时候,家里头已是不错了,都是新的,像长命锁之类其实都没有戴过多少次,一般都是出去做客什么的带一带,但过了这么多年,有些地方还是已经发乌了。
她瞧着自己儿时的东西有趣,便拿出来找江氏。
江氏一见便笑着说:“竟是被奈自己翻出来了。”
江氏摸着这个盒子,竟是没想到一眨眼这个小囡就这么大了,一个个翻开同她讲来历,“这个是奈阿嗲好婆给你打的,一出生的时候就做好的,样式有些老,但那个时候咱们家已经不错了,可是实打实的,不是包金包银的,哎,这个倒是可以拿出来重新改一改给家和。”
蜜娘摸了一下,触感还挺重的,不过这么重带在小孩子脖子里真的可以吗?她也这般问了出来。
江氏瞥了她一眼:“奈当谁天天没事给小孩子带这种,自然是出去走亲戚的时候带的。奈阿嗲好婆那时候疼奈,奈上头几个阿哥阿姐,可都没这个份量,奈下边没了弟妹,不然我还想给下去呢。如今有了家和,过两天我去金铺让人家重新改改,就当奈这个做阿姑的送的。”
蜜娘吐了吐舌头,点点头。
江氏继续同她讲这些的来历:“这个是奈恩娘打的……这个是大爸大伯母的……”等拿出一块玉石,江氏愣住了,眼中沁出一些水光,“这个,是奈阿婆特地给奈去慈云寺开过光的……”
阿婆?阿婆?蜜娘迷蒙地睁着眼睛,只觉得在记忆深处很熟悉,她脑海中闪现出她家镇上的老宅子,“阿婆的蜜蜜……”“蜜蜜乖,阿婆给扎花花……”
蜜娘翻木盒子,这个盒子上边有一个放收拾的,下边还有两个小的抽屉,她一打开,果然看见了一朵绢花,“这也是阿婆做的……”
她莫名的眼睛酸胀起来,有一种加了锁的东西好似被她解开,儿时的记忆在一段懵懂时期忘却之后,又重新被翻起,她依稀记得一直有这样一个优雅祥和的老人,抱着她,逗她开心,喂她吃饭,“阿婆的乖蜜蜜哟……”
江氏听得她道一声阿婆,忍不住那泪,就这般流了下来,摸着她的脸颊:“难为你还记得,你阿婆泉下有知,定是开心,姆妈这辈子,最疼的孩子就是你了……”
这个在她生前最后的日子里带给她快乐,寄托了她希望的孩子。
蜜娘有些难受,摩挲着手里小巧的玉,这块玉是给小孩子戴的,做的非常小巧,对于大了的她来说,显得太小了,那红绳也短得很,她想了想把红绳绕在手上,“姆妈,奈帮我戴手上吧。”
那红绳在她手腕上绕了两圈,刚刚好,那块玉小小巧巧,就像是一块玉牌,但当初江老夫人考虑到孩子皮肤娇嫩,背面打磨得特别光滑,如今还泛着光泽。
江氏把她的长命锁重新去改造了一下又传给了家和,她又大了一串小巧的锁,平时也能够带。
沈老安人看着那块长命锁,对几个儿媳孙媳感慨:“要是搁以前啊,这长命锁都是要传下来的,哥哥带完弟弟带,下头一代一代的,用到不能用。蜜娘那会子,咱们家已经好了,我和老头子啊就花些钱打了个纯的,没想到蜜娘下头没弟弟妹妹了。如今咱们家是好了,可也不要忘记以前吃的苦头,孩子不能养得太娇气,人都说富不过三代,为啥呢,第一代勤勤恳恳,第二天平平碌碌,第三代昏昏沉沉,咱们家第二代的孩子,不会出差错的,第三代,家和要起个好头……”
钱氏深感责任重大,手里抱着的那胖墩墩的小家和,还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啊地啃着小手。
黄氏忆及这几十年,也是忆苦思甜,唏嘘万分。
蜜娘是家里头好起来才出生的,蜜罐子里长大的,自然是不能理解沈老安人感慨什么,是觉这话题过于沉重了,捏着小侄儿的手逗弄着他,笑道:“那阿嗲好婆要长命百岁,好好教导教导重孙,村里人都说了,好婆教出了三个好尼子,孙子还个个出息,这重孙儿也得靠好婆。”
老人可不就爱听这些话,三个儿媳也使劲地说好话,老人说话总是有说不尽的过去和担忧,心里头太过沉重。
沈老安人看着下头几个儿媳孙媳孙女,露出一个笑容:“奈们啊,就记住几点,要想家宅安定:第一,不能有妾室。第二,别总想一大家子凑凑合合滚在一块儿。人多心不齐,不往一处使总有一天要断。第三,一碗水端平喽。第四,不管有钱没钱,孩子怎么养,心眼子养正了不会出错,该打的时候就打。”
老安人这些话话糙理不糙,她一生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年轻时同嫂子吵那些家产,凭着一股气同沈老爷子挣出了一份不错的家底子,给三个儿子买了地盖了房,娶了媳妇,原本想着这一辈子大概也可以了够了,谁知道年纪越大,家里头越好,到这把年纪还能成老安人,这一辈子也算是过得值当了。
老安人心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看着下一辈总有那么几分担忧。
几个媳妇也都是极其敬佩她的,这么多年来婆媳之间不是没有矛盾,这二十多年下来,对她只剩下佩服了。
沈家第四代的第一个孩子,自是顶顶重要的,满月酒的时候小家和被夸上了天,七大姑八大姨愣是从头夸到脚。
下个月便是莲姐儿的阿太酒了,家和的出生让沈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家和身上,沈琴妹多有不满,觉得他们不注重莲姐儿,黄氏几个妯娌同沈琴妹关系算不得多好,对莲姐儿这个孩子亦说不上多喜欢,身为舅姆,她们做好最基本那点也算是可以了,一人一个纯金或是纯银的首饰,怎么着也拿得出手了。
若说私心里头,莲姐儿、刘愫都是外甥女,几个人自然还是更喜欢刘愫的,抛开两个姑子的因素,刘愫性子开朗大方,不拘小节,相处的时候又多,人心都是偏的,你一个一天到晚都见不着人影见面就哭的,哪能喜欢得起来。再说平日里同沈英妹来往也多,冬至蜜娘几个生辰,沈英妹都会备上一份好礼,这心里头可不记下这个情,且也别说什么势利不势利,这做人本就是这样有来有往的。
去年刘愫的阿太酒,沈家几房也都是尽心尽力的,估摸着沈琴妹也瞧在眼里,想让他们也帮忙,可刘泉没个兄弟,沈英妹也就个儿媳妇能帮帮忙,往日里沈家有事情,沈英妹都是第一个上来搭把手的,将心比心。孙四牛可都是有好几个兄弟的,奈何沈琴妹瞧不上她几个妯娌家,几个妯娌也看不惯她。
莲姐儿阿太酒那日,蜜娘秋分和冬至到了那边一瞧,还真是只有她们几个,莲姐儿几个堂姐妹来了也就是堪堪问候一声,沈琴妹一个人忙的很,忙前忙后,顾不得多少。蜜娘瞧着孙家的几个伯伯伯娘,忙也不帮,就好像是参加一个没有关系的酒宴,暗想,这孙家几个兄弟可当真是冷淡。
但孙四牛还是敬重几个兄长,把几个兄长迎到上边。沈琴妹非先要让自家兄弟上台,气得孙四牛几个兄弟差点甩袖子走人,簪礼的时候,又是嫌弃兄嫂给的簪礼小气,沈老爷子沈老安人瞧着脸辣辣的。
这场阿太酒办的也闹哄哄的,孙旺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狐朋狗友,竟是不招呼一声就带家里头来,沈琴妹恨得,这桌数就不够了,只能临时再加上几桌。
菜色便是这桌缺那桌多,乱七八糟的。蜜娘坐在里头也不得劲,秋分出去上茅厕了,她便也寻个借口出去透透气。
孙家的院子里也办了不少桌,出了院子才清净一些,蜜娘绕着孙家的屋子走动几下,呼了几口浊气,正欲回去,转身的时候竟是在孙家的巷子口看到秋分走出来,走到巷子口便是站定了,似是同人说话,蜜娘刚要喊她,秋分就看见了她,慌乱地说了几句,便朝蜜娘那儿跑来。
“蜜娘,奈怎的出来了?”
“秋分,你在和谁说话啊?”蜜娘问道。
秋分不自然地笑笑:“碰到了一个我在镇上的朋友,好了,我们进去吧,不然他们要来找了。”
蜜娘想问,那你怎么不请朋友出来说话。但她本就不是多问之人,只悄悄将这疑惑藏在心底,不再多语。
莲姐儿的阿太酒过后,沈老爷子沈老安人身子不好,亦是有些无脸面对孙家两老,沈琴妹这番做派瞧不上叔伯妯娌,且就是娶妻不贤啊,可那不贤之妻出自沈家,当初孙老爷子让儿子娶这么个药罐子何尝不是看在沈老爷子的份上,没想到娶了一个搅家精。沈老安人自问若是她儿媳妇,她定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可如今,这是她闺女,不祸害她家害了旁人家。自觉颜面无光,年纪大了本就受不得这吵吵嚷嚷乌烟瘴气的地方,便是早些个离了席面。
沈老爷子躺在车里,悔恨地讲:“都怪我啊,害了老孙家,养出这么个搅家精,让人家兄弟生隙,瞧瞧她这做的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