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都觉得奇,目光纷纷射向两人。这对男女,一静一动,一雅一俗,一如神仙一如痞妖,真是稀之怪哉。偏又有着说不出的搭调,仿佛大树缠藤,与生俱来似的。
薛浅芜浑然不顾,众人越是唏嘘,她偎得东方爷越近些。摆明了一副毒恶心肠,就是让人惊掉眼珠子的。
东方碧仁微微窘着,她要亲密,他还是乐意的。反正也没人认识他,就算是在京城,人人都认识他的地方,丐儿要调戏他,他不也得乖乖就范?
罢了罢了,爱情如棋,他输得彻底,却从来没想过要扳回局。一世清名何须求,付诸妖丐笑颜中。
在万千心思中,薛浅芜伴着东方爷,逛了整个集市。也看到了几个村野姑娘,秀气倒也秀气,未免太怯生了,少一股富贵味儿。薛浅芜拖着双腿,脚底板都走得疼了,索性靠着路边的木杆,停了下来。
“要不,我来背你?”东方碧仁笑着瞄她。
薛浅芜往四处看了看,已够惹眼的了,她再骑到东方爷的背上,未免也太……
“算了,没有那么娇气!只怨我不是个逛街的料,你没见过那些女人,踩着十几公分的高跟鞋,嘎登嘎登的清脆响,越逛越起劲儿,就算你是个会武的,也得被她们累成歇菜了。”
“高跟鞋?是像木屐那样,还是脚底带花盆的?”东方碧仁问道。
“哈哈哈哈……”薛浅芜剧笑起来,伸手指比划道:“皮革质的,又尖又细,走起路来款款生姿,摇曳动人!但是有时也很惹人烦的,堪称噪音之制造者。”
东方碧仁点头:“可以想象。”
薛浅芜说到这儿,突然来灵感道:“去京城了,我要做笔生意!让那些名媛贵妇们,都穿上这种鞋!”
东方碧仁一愣:“既然存在那样大的弊端,走路又脚疼,你能卖得动吗?”
“一定很有市场,销量极好!”薛浅芜解释道:“那些女人整天宅在家里,出门也是花轿抬着,真正算起来,她们能走几步路?穿上这高跟鞋,盈盈往公众前一站,更显修长身材,更显白领气质!追求美丽,是女人们孜孜不倦的事业,她们只要看到效果,绝对会超赞的!”
东方碧仁暗叹,这个丐儿,到了哪里都不改本色。她虽离开水浒丐帮,却又把目标锁在了京城,将来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天翻地覆。这可如何是好!
薛浅芜说到鞋的话题,意犹未尽,继而愁爬上了眉头:“可是我不会做鞋子啊!不是正宗鞋匠,就算再有创意,终究是个外行,落不到实处啊!”
“你还是把眼前的事,混过关去再说吧……”东方碧仁见她旧事未了,新愁又至,忍不住提醒她道。
薛浅芜心如油煎,胡乱转了两圈,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咱回旅舍去吧。”
“无功而返?”东方碧仁虽知会打击她,但是仍担心着,她若一时兴起回去,待会儿是不是又要出来?
薛浅芜走了两步,然后盯着过往女人们的小脚,看得出神。东方碧仁晃晃她:“不要太劳累了,嫣智姑娘的仇若能不报,就算了吧!反正在那徐家长媳妇眼里,你不过是个不守信用的媒婆。就当是媒黄了,咱不给她说了。”
薛浅芜怔怔地道:“你看这些来来往往的女人们,她们穿的大都是绣花鞋,那种针法,似乎出自一人之手!”
“你怎如此断定?”东方碧仁还真没有注意女人的脚。
“且不说一针一线纳成的千层底,针脚细腻均匀……”薛浅芜指准一位路过的女人,悄声说道:“你看她们的鞋面,都是用线织成,大吉祥的元宝针,脚尖还勾勒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花!”
东方碧仁有些明白过来:“你说在这附近,女人们穿的鞋子,几乎出自同人之手?”
薛浅芜忙续道:“并且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
东方碧仁闻言,挺着文质礼雅的范儿,拦下一位穿着元宝针绣花鞋的婶子,笑着问道:“我们远途而来,本是度蜜月的,但是我家娘子走路蹦蹦跳跳,把一双鞋给踢坏了!看着婶子的鞋好看,却不知是在哪儿做的?”
那位婶子听得年轻后生夸赞自己的鞋好看,把那小脚踮起,似在有意炫耀,乐了半天才道:“其实好找得很,打这条街,走到尽头往北拐,第二个胡同就是。一家很窄小的铺子,里面坐着一个,终日手不停歇的姑娘,人称‘金莲穷绣姑’……”
薛浅芜和东方碧仁一道,来到那绣姑的鞋铺。
只见一间不足五平米的当铺,挤着摆了一张小床,以及一台缝纫机。空隙处堆满了乱七八糟、纷呈多彩的鞋样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床上坐着一位素衣破旧的姑娘,正在对着缝纫机,一针一针缝着绣花鞋面。她的神态极其专注,仿佛没有留意到客人的到来。
第五五章诱人不成,反失了蹄
薛浅芜忖思着,金莲穷绣姑的绰号确实有趣。“金莲”指了她的职业,与女人的三寸小脚有关。“穷绣”追根究底起来,也有明暗双层意思。明里是说,她把绣鞋的式样做到穷尽了,凡是顾客所想要的,她都能做出来,再也没人能超越她达到的极致。暗里是说,她虽善绣,终究不过是个出身贫寒的女子,做鞋以维生计罢了,逃不过穷苦命。
金莲穷绣姑的处境,从这简陋逼仄的店铺看得出来。
“人家鞋商,银票赚得滚滚来的,你却为何苦壁寒窗,拮据至此?”薛浅芜不解,直接问出了心中的惑。
那金莲穷绣姑头也不抬,手指只管灵巧地穿着针引着线,面无表情地道:“你是要订鞋吗?如果是的,请自备了笔墨纸张,把你想要的款式写一下。明天可以再来,我把设计出的草图拿给你看。届时中意的话,请你自购材料送来,额外付我一个铜钱作手工费。”
“呃……”薛浅芜感叹道:“这么便宜!但我不是来订鞋的,我是特意拜会姑娘来的。”
“那么请撤回吧,我这儿除了鞋,没有其他值得看的东西,又容不下落座,唯恐怠慢了客人。”金莲穷绣姑垂着眸道。
薛浅芜张张嘴,怎有这样专一的人?专一到了只会做鞋,专一到了不会拉拢客人!
“你能不能抬起头?你就不会抬起头?你抬起头让我看看行吗?”薛浅芜憋不住,急得恨不能做个登徒子,上前端起她的下巴。
“丐儿……”东方碧仁温声说道:“既然绣姑不喜被扰,咱们就回去吧。”
薛浅芜往门前的磨剪石上一坐,盘着腿道:“我就不信她不吃饭不睡觉,我在这儿等着。人家刘备三顾茅庐,总计不过等了诸葛亮几个时辰,我坐上个三天三夜,就不信绣姑她能熟视无睹。”
“刘备与诸葛亮,与这能有可比性吗?再说人家刘备先后‘三顾’,你只一次就赖起来了?”东方碧仁拉拉她道:“快起来吧,仔细有鞋客们见了笑话。”
薛浅芜冲他一笑:“我就觉得这儿挺好。”
“那我坐哪里呢?”东方碧仁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很无奈地问道。
薛浅芜四处看看,指着前方一块石头说道:“你把那块搬来,跟我并排坐着解闷儿。实在枯燥的话,咱俩可以扳手腕儿。”
“就你?”东方碧仁笑道:“你用上两只手,扳我一根手指还差不多!”
薛浅芜很不份,呜呜啦啦咆哮了一阵儿。正想继续发出怪叫,东方碧仁捂住她的嘴道:“别吵闹了,绣姑的心不静,做不完手中活,是不会理你的!”
薛浅芜哀怨叹着,怎么她喜欢的,想要结交的妞儿,个个都有类似的禀性呢?冷若冰霜,偏僻古怪,淡言淡语,不理世事。与薛浅芜的瞎热闹,可谓完全相反。这是因为互补的缘故,还是自己灵魂深处本就属于薄凉?
金莲穷绣姑无视二人的恩爱,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也未曾抬过头。其间倒有几位妇人前来订鞋,或者是确认花样子,却都依照着绣姑的规矩行事,未敢大声喧哗,之后静静走掉,片语不闻。
“这样下去,她一辈子都有干不完的活,正做着这一双呢,新的单子又飞来了……”薛浅芜泄气道:“她也不嫌饿啊?她就不怕累出个颈椎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