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浅芜一看绣姑的防范架势,就知计划要落空了。俏皮地眨眨眼,嘘着声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是好人品啊!只因我有一位故人,在那儿做掌柜,我想去看看他!咱们两个姑娘,想要大摇大摆进去,肯定极是不容易的,弄不好还会惹一身腥!不如装成泡妞的公子哥儿,蒙混过关,拜见故人!”
第七八章红粉妓院三重门(上)
绣姑和薛浅芜一身男装,袖中笼着折扇,往那“万花丛深”走去,各怀别样心情。绣姑是忐忑而别扭的,薛浅芜则充满了振奋与新奇。一双眼睛扫到之处,震撼早超越了最初所能的想象。
京城的怡园奢华至极,典雅无双,绝美大气,粉情惊艳。顺着曲折蜿蜒的桥廊,数不清的夜明珠汉白玉,镶嵌在石栏画壁之间,明亮而不炫目的光芒,织成一片迷醉虚幻的温柔海。左右两边,宽阔的桥底下,是沉沉幽暗的水,无声的涌动,奏着缓而艳的脂粉曲。
薛浅芜迈步畅徊在其间,恍然想起的是秦淮河,只随意打上一瓢水,放在唇边轻饮一口,齿间弥漫的尽是淡淡的粉味儿。
临着一片浩渺之水,出落而成的怡园,美轮美奂,恰似水尽头的沙渚洲。这种粉情,是古意而时尚,妩媚而诱惑的,风流到了骨子里。
似有若无的香风,和着水的气息,扑荡在人的脸上,让人熏熏然欲睡,长陷不醒。薛浅芜懒懒舒展着双臂,钦叹不已,这种红粉乡胭脂地儿,不枉吸引了那么多的男人。美人怀抱,英雄之冢,此生惟愿一场风流,醉卧花丛酣眠去。
文人以博风雅,武士以换销魂,权贵以显尊赫,富商以炫财粗。美人的逢迎与笑语,捧出的皆是男人的虚荣心吧,这种成就之感,几乎深深流淌在男人的血液中。历朝历代,千古不衰,悠悠岁月枯老红颜,徒剩几曲痴男怨女的哀伤嗟唱。
对于妓女,薛浅芜并无歧视。她们与寻常人一样,沙砾与珍珠并存。
她们中的大多数,或许是浅薄粗俗的,没有情商,没有智商,靠的只是一具香艳躯壳。这种也算好吧,没有思想的人,就会少了许多伤春悲秋,添了很多单纯的满足与快乐。
而有少数青楼女子,美貌、聪慧、才情与心性俱在,出身混乱之地,不失心中操守,在腾挪闪躲、辗转跌宕中,疼痛与寂寞着。
这种女子,令人唏嘘而心疼。她们在物质上谋生,在精神上谋爱。谋生与谋爱,纵使对于“正当”的女子,二者尚且很难兼得,何况堕入风尘?注定要承担着卑微与期待的悲叹。
生活中的各色苦难,亦把她们磨砺成了一颗颗光芒四射的珍珠。活色生香,永远活在后人的意象中,如同一片粉红色的流云,轻盈地舒卷着。飘过,消散,你想忘记,却忘不掉。
思绪翻涌掺半,再往前走,脚下的桥路已到尽头,明珠璧玉的光芒,更加绚烂,亮如白昼。抬头看时,乃是怡园的正门。水岸相接的地方,绿柳如烟,婆娑低垂,依依道尽万种风情,树影半掩半映之中,陆陆续续进出着些显贵客人。
不同的是,除了几个悠闲晃荡、维护秩序的粗壮汉子,站立在门前迎接的,只有数枚俏丽模样的丫鬟。
在薛浅芜的印象中,妓院招牌式的迎客场景,应该是位妖娆身材、八面玲珑、世故圆滑、脂粉堆砌的老鹁,甩着帕子笑眯眯的,不管来者是年轻小伙,还是年长大叔,她都会一脸谄媚态地笑着,以相同的调儿嗲叫道:“这位哥儿,您可是好久没来了,奴家想死您了!”
京城怡园难道没老鹁吗?薛浅芜心里好是纳罕。
正自奇怪,领头的那丫鬟笑着迎接:“欢迎两位公子,请里面去……”笑容礼貌自然,又隐隐带着几分不俗气度。
薛浅芜更加惊叹,好是有素质的丫鬟!首次见到如此雅的青楼,薛浅芜探头探脑,抓着绣姑出汗的手,就往里面走去。
走了几步,绣姑低声问道:“这个怡园如果没有扩建,就按当年的规模,也有三百六十方小院落,凡共三层,房间上千,寻一个人谈何容易?你刚才怎么不在门前,含蓄套几句话,向她们打探一番呢?”
这还没玩个遍儿,没领略到最繁华最风光的妓院核心风情呢,怎舍得作罢离去?薛浅芜随口道:“咱们装的是有钱公子哥儿,寻欢作乐去的,若向人家询问这些,未免会惹猜疑!不如我们潜入里面,自己摸索着找!”
绣姑不再多言。薛浅芜跨入第一重门,站在几十层台阶的最高平面上,放目俯视,方觉得其幽深秀丽。
大半个院落间,月华与明珠的光芒笼罩下,竟是一池早开的荷。翠嫩硕大的叶子,菘菘然铺满了清水碧波,原本粉红夹杂几朵莹白的荷花,因为沐浴在华光中,好像在牛乳里洗过一般,带着圣洁的落晖。
淡淡的荷香,冲散了罗绮红袖胭脂粉味儿,清新入怀,又是别样一番韵致。薛浅芜瞧得羡慕,满腔烦恼心绪,皆抛在了九霄云外,也只有在这样的温水塘里,荷花才能早绽如许吧。
“我们往哪儿走?”绣姑的声音,忽在身侧响起。
薛浅芜这才收回目光,往门槛的台阶下一看,倒吸一口凉气。九条小径,以荷塘为中心依托,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尽头各对应着一座房间。
薛浅芜掂量寻思半刻,对绣姑道:“咱们一条一条的来,把各个房间都看了,如何?”
绣姑答道:“恐不大好。这是一个选择的关,你走上了哪一条路,后面就对应着各自的结果,没有重新回返的道理……”
薛浅芜瞪大眼:“这是什么规矩?如果我真是个男子,前来泡妞,一步踏错,万一选了不如意的女子,还不败坏死了兴致?”
绣姑低声解释道:“我也只是听说……你放心吧,怡园最丑的姑娘,据传也是极美丽的,能和天宫里的仙娥相媲,男人们一见到,都会忘了外界的姹紫嫣红……京城万花丛深之神秘与诱惑,便在于其未知性,常使那些带有猎奇猎艳之心的人,乐此不彼来赌美人局……”
薛浅芜的心跳剧烈,整理一下衣袍,正襟说道:“我只要任选一条路,随意走到一个房间,便有温香软玉来陪?”
绣姑捂嘴笑道:“哪里啊,还早着呢!咱们刚才过的是一重门,现在面临的是二重门,美人们都在三重门里等着呢!”
薛浅芜愈好奇了,这是在设迷宫啊?怎么感觉机关重重玄玄的呢?
回想起绣姑那会儿的话,薛浅芜问道:“你刚才说,光这底层,就有三百六十方小院落……这怡园的面积有多大,能盖那么多房?”
绣姑解释道:“印象特别深刻,当年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经登上城门远眺,略知怡园的全貌。怡园整体呈倒锥形,走过水上桥廊,来到正门的顶尖处,越往深处,就越宽广……”
薛浅芜猛然领悟道:“你说怡园层层递进,房外有房?”
绣姑点头答道:“这二重门,虽然有九间房,其实功能是一样的,是收银门加抽签门!每一道门,对应一座小宅,宅里包含四十单院……抽到哪个院儿,自会有人带你去的……”
薛浅芜的冷汗直流:“三百六十座小院落,原是这么回事儿!”
绣姑忽低声道:“有人来催促了!咱们犹豫耽搁的时间太久,快些选择了上路吧!”
薛浅芜说:“我喜欢走旁门左道!那就选择最左边的偏道儿吧!”
绣姑无语,跟随着她一并去了。曲折迂回,进得所选择的二重门,是间宽敞约一百平米的大房间,悬垂壁画,古瓶插花,非常有收藏室的朴雅美好感觉。一条几案,放着蓝皮登记账本,案旁的木雕靠椅上,端坐着一位隽秀书生。
书生管账,倒是新鲜。薛浅芜正考虑着如何措词调戏一番,只听那人温和开口道:“人多走中间的光明正途,极少有谁选择左道,咱们也算是缘分啊……先把九十九两银钱付了吧!”
薛浅芜大震颤,几乎站不住了,路上听绣姑言,原先只要九两的啊!怎么区区的十来年,就涨这么快啊!怪不得流行说,涨价最快的,除了房子,就是二奶!
打死她们,也掏不起啊!薛浅芜转了个圈儿,涎皮赖脸说道:“这位俊哥儿,你看着比我帅!刚才你也说了,咱们是有缘分的!今天在外吃酒,银子挥霍出去多了,一时不够……你能不能通融些,我实在是想姑娘们啊……”
管账书生的脸登时一寒,轻蔑地道:“你见过嫖客赊账的吗?我看你啊,分明是想混一嘴油,然后偷腥走人的货色!”
薛浅芜火冒三丈,亏得对他印象还不错呢!谁知摘掉虚伪面纱,露出原始本相,竟是可恶至极!薛浅芜假笑着,一边摸口袋儿,一边说道:“恰巧碰着了,我有一百两!”
管账书生道:“这不行了?把钱付了,你进去吧!那一两给姑娘做小费!”
薛浅芜的手停在衣裳间,对着绣姑努努嘴道:“那我这位兄弟怎办?我们一道儿来的!他的银两都在我这儿,合计才一百两!你总不能赶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