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浅芜的身体,恰如一片羽毛,毫无重量地软在了赵迁怀里。她的头颅却是很重,重得怎么也抬不起来了。就这样去了吧,见东方爷最后一面,也算没什么遗憾了。
如谷听到太子的喊叫声,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看主子昏了过去,连气息都没了,边哭边道:“陈太医……”
在干霖院另一角住的老宫医,匆匆赶来。诊了良久,摇了摇头,给薛浅芜开了一大包药,忧心地道:“这姑娘近些日,好像受过极严重的创伤,以至心力衰疲,再加上数天未进食,实在不好恢复。就算服下,也不保证药到病除,如不注意排遣心中郁气,恐怕……”
赵迁额头上流着汗,着急地道:“眼前管不了那么多……先煎药吧,其余的后来慢慢说。”
第一八二章情爱皆往矣,颓靡向自由
煎好了药,赵迁喂薛浅芜服下。可是病人太虚弱了,连吞咽都不能。赵迁看了一会儿,把药含在自己嘴里,然后一口口喂给薛浅芜。这个办法虽不算多凑效,药汁流出来的终归是少了些。如谷站在门口看着这幕,心里纵然对整件事充满了不理解,却也不忍太子如此亲自尝苦,因上前道:“让奴婢来吧……”
赵迁摆了摆手:“你歇着去吧。丐儿的事,本太子力所能及的,绝不会让你们动手。”
如谷愣愣地立在那地方,不知该是难过还是欢喜。不知对于丐儿姑娘来说,太子对她的盛宠,是幸还是不幸呢。东方爷呢?东方爷又该怎么办?
心乱如麻,只盼丐儿姑娘能够早早醒来,恢复常态。她期盼着,微渺地希望着,丐儿姑娘足智多谋、英明神武,一定会有很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事。
在她怔忪之间,看向太子端的药碗,已经见了底儿。薛浅芜的头上,出现了米珠似的汗粒,粘在纸一样苍薄的肌肤上,透明得宛若梦境。
如谷上前接过了碗,轻手轻脚放在外面。赵迁为薛浅芜盖了盖被子,用手指爱惜地抚摸着她的脸。如谷看不下去,把脸一扭,守门去了。
一直不见太子出来,心里七上八下,再进屋时,薛浅芜的眼正好缓缓睁开了。那眼珠慢慢转了一圈儿,好像谁也不认识,神态淡漠薄凉。
赵迁激动地道:“丐儿?你睡醒了?”
薛浅芜最后把目光聚焦在远远的如谷身上,声若游丝问道:“我在哪儿?”
如谷低声答道:“太子府,干霖院。”
薛浅芜极虚弱地一颤,扯着聚不到一块的躯体,双臂努力撑着床沿,就要下去。谁知体力不足,一头就往床下倒。
赵迁慌忙接住:“你想干甚?我扶着你。”
薛浅芜不理他,完全视他做空气。伸长手臂,泛白的唇翕合着:“如谷,拉我一把……我要走路……我要出宫……”
如谷战战兢兢走上前去,看看太子脸色,终是下了决心,拉住了薛浅芜的手臂。
赵迁双目一瞪,如谷登时瑟缩得更厉害了,但她内心与薛浅芜的情分,使她产生了生平想都不敢想的勇气,她把所有力气聚集在了那只手臂上,坚毅地不放手。
薛浅芜眼里模糊着,朝她笑了笑。如谷的泪冲出来了,放生哭道:“太子,求求你了太子,你让丐儿姑娘出宫吧。不然她会死的!”
“放肆!”赵迁登时怒极,一掌劈手打在了如谷的脸上。那粉嫩嫩的脸,肿如馒头,印着血红的指痕。
薛浅芜冰冷地看着赵迁:“你再……打她一下……”
赵迁神色楚痛:“对不起,让我的丐儿受惊了。可是……我最听不得最害怕的话,便是你离开太子府,从此再也不见我。”
薛浅芜决绝道:“若一辈子在宫中,我宁可死。”
赵迁环着她的肩道:“不要这样,好吗?如果你嫁到宰相府,一样都是深宅大院,与太子府有何异哉。”
薛浅芜一下一下摇着头,飘忽迷茫地道:“与相爱的人在一起,所有苦难、所有束缚,也都是快乐的。”
“你不试着接受我的爱意,你就这样排拒着我,怎能断定你与我就不能相爱?”赵迁楚痛更深:“东方弟对你的爱,我不说什么,也无话可说。但是只有一点,他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吗?即使他以为所有的一切眼见为实,他便不再争取了吗?甚至你再往深处想一想,他足够了解你?若是真的了解,他怎么不可能怀疑这事另有缘由!我猜测着,他肯定以为你我是自愿的吧!所以才这样退却了……”
薛浅芜若尘封的心,随着他的一字一句,更是沉入谷底。是啊,她怎么没想到,东方爷竟认为她变了心,移情别恋,主动地无可自拔地爱上了赵迁,以致背叛爱情!
东方爷若不是这样想,若是知道事情经过,若是清楚她痛不欲生的苦衷,怎会那样离开?
心越发地灰了。不是为此时的处境,而是为了爱人的不相知。
为了爱情,为了能在一起,苦苦挣扎了那么久,奋斗了那么久,总觉得苦也是甜的。如今感情竟是脆弱至斯,她爱的人,爱她的人,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去了。不再回想以前曾经的坚持是否有意义,薛浅芜闭着眼,对世间的所有很疲倦了:“我要出宫,与任何人无关。仅仅是要出宫罢了。”
赵迁看她执拗,没有办法,更担心过分杵逆她意愿,让她更添病症,只好说道:“照你目前的体质,我放你出宫又如何?你能走得动吗?你真想要自由,就先把自己调养好,等健康了,还怕我不放人?凭你当年的机灵劲,只怕逃也能逃出去吧。”
薛浅芜不作声。赵迁有些刻意地讨好道:“我给你端些粥,喝一点儿好吗?”
薛浅芜淡淡道:“不用了。还是让如谷去端吧,我比较习惯她在我身边。”
如谷看薛浅芜醒来,虽没有以前的积极开朗,总算是松了半口气。她忘了赵迁打的那巴掌,慌不迭去端粥。
温热的红枣莲子甜粥,喝在嘴里,全无半点滋味。再喝几口,反把肚子里汤药的苦味给勾起了,打了个嗝,浓浓的汤药味从喉间冲出来,薛浅芜不禁猛咳嗽了一阵儿。
赵迁急忙轻拍着她的背,让她缓和一些。薛浅芜躺床上歇了会儿,皱着眉硬是把一碗粥喝完了。赵迁微微展眉,揪着的心松了些许。
如此陪伴在侧,转眼间天黑了。如谷道:“太子快回前院去吧……若是被找到这里来,姑娘怕是不能安静养身子呢!”
赵迁迟疑了片刻,点点头道:“等你再好些了,我给你挪处好住所。”
薛浅芜道:“不劳太子费心了。我没那等福气,也消受不住你的大恩德。”
赵迁被这“恩德”两字击中,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好是赧然。亏得他在那晚与丐儿逾过了底线后,就已做好了承受所有讽刺和冷言冷语的准备。所以只是一瞬难堪,然后就不以为意地笑道:“先不说这些了。你好自休养着,我明天来看你。”
薛浅芜背朝里躺着,毫无感情地道:“太子就这么不识人的脸色吗?你若不来,我会复原更快。”
赵迁叹了一口气:“真倔。”又摸摸她的手,起身走了。
看到太子远去,如谷焦躁地道:“姑娘……我实在看不懂……明明,你与东方爷那么好,如胶似漆,感情很深,怎么突然……可是奴婢觉得,你对太子并没意思啊。”
薛浅芜倦怠道:“别提了。往事让人生厌。”
如谷看她伤心,不敢再有多言。可是又憋得慌,夜很深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看向薛浅芜时,发现她只是浅浅闭着眼,时而半睁开的无神眸子,说明了她也没睡着。
如谷爬起,为薛浅芜拉拉被子,凑在她脸侧说:“姑娘,以我猜着,那件事你定是有苦衷的。与东方爷那么久的感情,你真能放下吗?奴婢虽是外人,凭女人的感触,总认为不可能……奴婢索性把话说完,就是死了,也值得的。姑娘若不喜欢太子,就赶紧趁机会做个了断,奴婢也寻机会看哪日东方爷进宫了,把你想说的话转述给他,你看可好?”
薛浅芜眼角湿湿的,虚浮苦笑:“你都能看出来,他却看不出我的心,误会我与太子因情苟合。我是心凉,亦懒得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