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人,你我共负西北军务之责,西北之事当共负其责,焉能说与我无干。”
韩琦急的差点跳脚骂娘,我都要实话实说盼望皇上能从轻责罚,你倒好,偏偏将漏子往自己身上扒拉。
范仲淹不以为意,坦然道:“皇上,不但臣有责任,还有人更要负起责任来。”
赵祯静静道:“你是说夏大人么?”
“正是夏大人,身为经略安抚使,臣与韩副使皆为其副职,此番战败,责任当由我三人共同承担。”
众人的眼光转到站在枢密使杜衍身后的夏竦身上,夏竦五短身材,面目白胖,但看外表决计想不到此人便是西北十万宋军统帅,街头上看到此人会被误以为是谁家的小富翁,但你若与他对视,会发现此人的眼睛里透着一丝让你寒到脚底的冰冷。
此刻夏竦面目铁青,见众人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知道这次逃不过了,暗自咒骂一声出班跪下。
“陛下,臣以为夏大人对此兵败并无主要责任,昔日韩范二人受皇命去西北之时,韩琦曾请求皇上授予他和范仲淹全权军责,当时臣与夏大人曾反对过,但后来为顾全西北局势,同意军务上韩范可自行决定,夏大人总揽后勤诸事务,此番是军务上的问题,自然跟夏大人无涉;范大人言三人共负其责,这是硬拉着夏大人担责任,臣以为大大的不妥。”
说话的是枢密使杜衍,枢密院乃是大宋军事最高机构,枢密使之职换句话说便是三军总司令,杜衍这话一出口,分量可想而知。
赵祯皱着眉头道:“杜爱卿说的有理,这事朕记得清清楚楚,韩琦、范仲淹,你们莫要忘了当日在朕面前所说的话。”
范仲淹叩首道:“罪臣万死难辞其咎,但是此事确与夏大人有关,臣岂敢胡乱攀诬他人。”
“哦?那你说理由给朕听听。”赵祯知道,西北最终还是要靠韩琦和范仲淹两人顶着,只要范仲淹能说出理由来,他不介意拉着夏竦一起治罪,话说回来,人多了自己稍后处罚的便可以轻一些,毕竟三人共担,罪责便在心理上小了很多。
“好水川之战,表面上看是军事失利,但实际上还有一个原因皇上有所不知;任福所率前锋两万八千人前去怀远截击西贼之兵,当时军务紧急,每人只带了一天的口粮,后续粮草韩副使曾要求夏大人清点押送前线接济;但直到大战结束之后,夏大人的粮草尚未上路,彼时任福军已经出军四日;可想而知,任福军近三万人饿了三天的肚子在和元昊十万大军作战,焉能不败?任福冒进有欠斟酌,但这后援之责又是谁之过呢?”
范仲淹越说越激动,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扇到跪在身旁的夏竦的头上。
“夏竦,可有此事?”赵祯怒了,夏竦一向办事精明,此番怎么会出这样的大错。
“启禀皇上,臣罪该万死,当日韩大人确和臣谈及此事,但军营中存粮告罄,若运往前线,后营数万大军以何为食?转运使庞大人供应大军的粮食越来越少,臣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可奈何之举啊。”
众人听了夏竦的辩解,全部傻了眼了,得,一条绳子上的蚱蜢,一个个全部扯出来了,一个也跑不了了。
众臣的目光又投向了站在晏殊身后的庞籍身上;赵祯头疼的要死,眼看一个个全部牵扯进来,这庞籍若是说三司供应不力,再扯出晏殊来,那可真有好瞧得了。
第二三四章朝议(下)
更新时间:2012-10-10
庞籍面不改色,众人眼光都看着他,他却无丝毫惊慌之色,坦然出列,朝赵祯叩拜已毕,不发一辞站立一旁。
众人本以为他会辩解一番,或者是要对拉他出来的夏竦反驳一番,却没料到此人默不作声,并无激烈的反驳。
赵祯问道:“庞卿,夏竦所言是否属实?”
“启奏皇上,夏大人说的是实情,最近军粮确实供应不上,臣有罪。”
众臣都很意外,庞籍打得什么主意,不加辩解的甘心领罪这绝不是庞籍的作风,新进的官员不了解庞籍,但诸如吕夷简、杜衍、晏殊、夏竦等老油条们对庞籍了如指掌;此人绝不肯吃半点亏,他若甘心领罪,除非太阳打西边出山。
“军中粮草都无法供应,你这陕西转运使难辞其咎啊,你倒说说,是朝廷供应不及,还是你自身的原因所致?”赵祯尽量避免激烈的言辞,话语中也只将三司的职责称之为朝廷供应不及,避免拖出来晏殊。
晏殊当然知道皇上的维护之意,但他却不领这个情,赵祯话语刚落,晏殊便自己主动出班奏道:“启奏陛下,臣有话说。”
赵祯白了晏殊一眼,心道:“朕没叫你,你自己倒是跳了出来,还嫌这事牵扯的人少么?难不成你又要扯上谁不成?”
“晏爱卿,朕在问庞籍话,你有话稍后再讲。”
“臣所言之事,正是和庞大人所言之事有关。”
“哦?那……晏爱卿便说说看。”赵祯眉头皱起,有些不悦。
“多谢陛下恩准,臣这里有三司近一年运往前线的粮草总数字,以前的且不谈,自六月以来,每月三司送往西北的军粮超过十三万石,我西北大军十万余,加上赈济流民,数万民夫吃饭全部算在其中也足够了,此番庞大人所言之粮草供应不及不知是从何时发生的。”
庞籍拱手道:“晏大人,自入七月以来,粮车队伍便断了,本人正要跟陛下启奏此事,此断粮之事与三司无干,实乃本人考虑不周。”
赵祯奇道:“三司粮食发出,你们却未收到,这是何道理?难道西贼进了后方拦截不成?抑或有盗匪抢夺不成?”
庞籍道:“启奏陛下,西贼如何能进得了我腹地作恶,盗匪确实有,但我大队官兵押送,小股盗匪岂敢妄动;臣已经查明原因,粮草经永兴军路送往秦凤路,被阻在凤翔境内野牛山下,道路阻隔,不能抵达前线。”
赵祯皱眉道:“道路怎会被阻隔,朕记得西北修建有官道,直达边境各州县,官道走不得么?”
庞籍道:“陛下有所不知,进入七月以来,西北气候反常,遍降数场大雨,粮车走的官道尽数被雨水冲毁,野牛山下更是爆发泥流将穿山而过的数里官道尽数阻塞,粮车不能走,以致供应不及。”
赵祯道:“七月阻断,现在已近九月,道路还是未通么?”
“西北战事延续数年,百姓流离严重,加之时有盗匪出没,民夫征集困难,臣去阻塞之处,已经在左近数县征集了近四千民夫挖石开路,九月中旬便可打通粮道;八月供应的近三万石粮草完全是靠肩背手提翻山而过,加上延州库存粮食才能勉强保证大军每日供应,臣无能,臣惭愧。”
赵祯沉默不语,老天不帮忙,实在是无法可想,他知道,西北地广人稀,山险路难,没了官道,物资根本运不进去,若是绕道而行,往南是大山横亘,往北则靠近边境,道路不畅不说,西夏军虽是可能侵入,庞籍定是不敢冒这个险。
“庞爱卿,朕知道你们的苦衷,但这官道无论如何要尽快打通,否则西北大军何以为战?”赵祯无力的道。
“臣誓死于九月初将官道打通,陛下莫要担忧;粮草供应不及之事夏大人处臣曾知会,此番无粮而出战,确实有些欠考虑了。”庞籍看似随意的淡淡一句,将军粮后勤上的责任一推而开,并将皮球一脚踢往拉他出来的夏竦,平平淡淡中报了一箭之仇。
众臣被庞籍的手段折服,此人城府深邃,手段老练,那意思好比是在说:我已经告诉了夏竦粮草供应不上,你们却还是要进军打仗,这不是蠢到家了么?此战失利的罪责,你们全权负责。
韩琦大怒,指着夏竦的鼻子道:“夏大人,怎地此事你已经知道,却不告诉我,兵之大事岂可如此渎职儿戏?”
夏竦被副手指着鼻子呵斥,若在平时定然勃然大怒,但今日也只好闭嘴不语,他岂能将自己心中的小九九说出来;本来韩琦和范仲淹两人到了西北前线之后,硬生生将他这个主帅的军事权力全部架空,夏竦心里窝着火,这一次实际上他是故意而为之,想让韩琦吃个闷亏,然后借着这个机会便可以上奏皇上拿回军权。
本来小胜小负在数年拉锯战中已经平常的很,却没想到这一次败得这么惨,死了六千人不说,还伤了近两万人,漏子太大了,已经影响到了两军实力的平衡,这才闹到了京城。
此番弄巧成拙,也非夏竦本意,但事已至此,夏竦只能寄希望于共同担责,所以他才拉了庞籍出来,实指望庞籍能了解自己的苦衷,看在平日交情的份上拉上自己一把,却不料此人睚眦必报,轻轻反咬一口,却是直接将自己送入泥潭。
“夏竦,你太教朕失望了。”赵祯听明白了,一句话便盖棺定论,夏竦渎职之罪是跑不了。
夏竦跪下磕头如捣蒜,眼神不住的往一边的吕夷简身上瞄,指望晏殊是指望不上的,此人不落井下石已经不错了,现在只能指望吕相给自己说几句好话了。
吕夷简暗自痛骂夏竦愚蠢,本来今天他的矛头是对准韩琦和范仲淹,可弄来弄去,将夏竦弄了进来,真是始料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