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哈哈大笑,点着苏锦的鼻子道:“你错了,你大大的错了,皇上才不管我派谁来完成这件事呢,他只需盯着老夫就是了,老夫便是派个大字不识的乞丐他也不会管。”
“然则……为什么要见我呢?”
“那是因为另外一件事,你自己明白,所以你不仅要想好筹粮的对策,还要想好那件事的说辞,皇上真正关心的是那件事而已;而老夫关心的是你的筹粮之事。”
苏锦嘿嘿一笑,嘴边已经开始流清水了,就在富弼赶上前来要扶他的瞬间,苏锦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烂醉如泥。
晏碧云连忙招呼外边的小厮将苏锦扶了起来,靠在椅子上;只一会儿,苏锦已经打起了呼噜,众人面面相觑,正题还没说呢,这家伙已经睡过去了。
晏碧云手足无措,看着晏殊用眼神征求意见,晏殊握着杯子干了今晚的第二十杯酒,缓缓的道:“送他回去吧,丫头送他一程,你告诉他,明日必须要来我这里将关于筹粮一事的想法说一说,不然皇上那一关他过不去。”
晏碧云忙招呼人抬起苏锦扛上马车送往榆林巷的小院,晏碧云也带着几名小厮随车去了。
富弼目送众人走远,转头道:“岳父大人,他都醉成这样,碧云如何告诉他?”
晏殊道:“他醉了么?他清醒的很呢,小兔崽子跟我在这演戏,他的心中早就有办法,只是今日我们谈及争夺相位之事让他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所以他这是表示不满呢。”
富弼惊讶的道:“难道他不愿意岳父大人成为宰执么?这对他有好处啊。”
晏殊道:“你们不懂,他当然愿意我当上宰相,只不过他主动的帮我自然没有任何问题,而如今他感觉是我逼着他,以他的个性自然是不愿受此拘束。”
杨察皱眉道:“那岳父为何又教碧云传话给他呢?岂不是更加在逼他么?”
晏殊板着脸道:“世间事岂有尽如人意,他散漫惯了,今后如何能适应朝中的委屈?有些事可不是想如何便如何,而是必须如何;这个道理一定要让他明白,当他一旦明白了这个道理,或许用不到十年,朝中无人是他的对手,若是他依旧不明白,怕在这朝堂之上,一天也呆不下去。”
第二七一章跟踪
苏锦当然没醉,酒量见长却未必是好事,以前三杯倒地,完全不用做戏,昨晚有意识的灌了自己七八杯,居然依旧脑子清醒,搞得他不得不装醉躲避。
晏殊说的没错,苏锦就是不愿意受拘束,一想到自己几乎是无法反抗的被拉上这条船,苏锦便有些不情不愿。
苏锦认为,眼下三司使晏殊最关心的应该是筹粮之策,而非相位之争;身为大宋掌管钱粮的最高长官,南方大旱,奸商囤积这样的事情应该早有察觉早作应对才是,而不是到了危急的时候才急着想办法,甚至于把这样的事当作跳板谋求更高的权势;从这一点上来说,晏殊是个不合格的三司使。
更让苏锦诧异的是,朝廷上下居然任由皇上下达了一个荒唐的减餐令,此举之荒谬简直令人发指,在苏锦看来,一个国家靠着这些指标不治本的办法来解决朝廷大计是一种极其无能的表现。
减餐令的效果众人心知肚明,有几个人会饿着肚子强迫自己节约粮食,而且既然法令颁布,那么就应该有配套的监督惩罚措施下来,才能保证执行,像现在这样的法令,其实只是一纸空文而已。
苏锦观察了减餐令下来之后的百姓的反应,最初是有几天人们害怕违背此令会带来祸端,确实是饿了几天,但没过几天,这一切都被抛之于脑后了,酒楼的生意依旧火爆,各家各户名义上两餐,实际上点心糕点买了不少,虽不动烟火,却根本依旧是消耗粮食,皇上的一片苦心算是打了水漂了。
这一切都是活该!苏锦为这样愚蠢的决策而感到恼火,诏书上欲盖弥彰的说这是抵.制奢靡之风,纯粹胡扯蛋,多吃一餐饭也叫奢靡,这样的世界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况且这减餐令带来的更恶劣的后果还不仅仅是饿肚子的问题,这样的法令不废除会带来一系列的麻烦。
这一切都是苏锦想说而没说的,本来这些话应该跟晏殊提一提,但苏锦昨晚看到晏殊将此事当做一次政治投机之后,苏锦便决定不跟他说这些,而要直接禀报皇上,因为很有可能自己说的这些话会被晏殊禁止禀报皇上。
因为减餐令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粮食危机的压力,有了这个减餐令,这场危机成功渡过的可能性会大了很多,作为把此事当做政治资本的晏殊来说,很有可能一切对粮食危机的渡过不利的言辞和主张都会被他自动屏蔽,只要能渡过这场危机,其中带来的危害他也可以统统无视。
当然这一切都是苏锦的揣度,他只是凭借直觉感觉到晏殊不是自己所能依靠的那种人,此人或许不会有什么恶心,行事也不偏不倚,但好像总缺了些慷慨之气和勇于承担责任不计得失的勇气。
从晏碧云的婚约之事苏锦当时便对他及其不满,为了自己的声誉和地位,任由晏碧云蹉跎芳华,甚至还实行打压政策,苏锦心中不满的种子便是从那时开始萌芽;而作为他亲手举荐的包拯似乎也跟晏殊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除了公事也似乎没有更深一层的来往,或许也不无道理。
苏锦也承认,凭心而论,晏殊对自己还是不错的,且不谈他的目的是什么,和苏锦的交往过程中,他一直都是在给自己机会,天下本事大的人多的是,有本事而无发挥机会的人也是一抓一大把,就凭他事事能想到苏锦,这便是恩情。
苏锦注重情意,他当然会认真的办好这趟差事,不仅是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同时也是回报晏殊的知遇之恩。
至于晏殊会从中得到什么,苏锦宁愿不去考虑这个问题。
回到小院后,苏锦没有给晏碧云传达晏殊话的机会,他一直闭着眼睛打着呼噜,直到晏碧云无奈的跟小穗儿她们交代几句之后默默离开,苏锦才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和晏殊之间的关系或许需要重新审视,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一切被另外一个人所操控利用,哪怕他是晏碧云的伯父,名满天下的晏殊。
……
时间往前推一个时辰,袜子巷的夏府二进偏院内,一名小厮正在向趴在床上的柳宾华禀报。
“公子爷,小的跟了他们一下午,终于摸到了他们的住处。”
“哦?他们住哪儿?”柳宾华来了精神,半耷拉的眼皮一下子提了起来,嘴角也神经质般的抖动起来。
“他们一伙人都住在榆林巷的一个小院里,一共六男二女,那烫了你的少年怕是家主,小的没见到有老人。小的偷偷问了旁边的邻居,说是昨日才刚刚搬进来入住的,院子是租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小子是个外乡人,难怪敢跟爷叫板,感情是个不懂行市的菜鸟儿;有没有见到有其他人出入?比如官宦富户之类的。”
“那倒是没有见,不过擦黑的时候这苏锦坐了马车出去了,小的跟了一段,两条腿实在跟不上四条腿,跟丢了。”
“蠢货,你不会雇辆马车跟着么?”
“小的身上一文不名,哪来的钱雇车,再说了,小的大半天了可是连口热水也没喝上,实在扛不住了。”
柳宾华哼了一声,吃力的在枕头下摸出一只布囊,伸手进去抓了二十文钱,往地上一扔道:“拿去买些吃的,明日接着跟,爷明天差不多就能动了,这回咱们多带些人,将枣子巷的花老大叫上,看这小子往哪跑。”
那小厮掂量着手中的二十文钱道:“爷再给点吧,这么点钱几笼小包子几碗辣糊汤就全没了,小的浑身筋骨都疼,想去找个人松松筋骨呢。”
“松你娘的筋骨!爷看你是想松松皮了!没见爷都这样了,你倒还有心情去逛窑子,成心给爷添堵不是?”
“爷您身上有伤,也不能不让兄弟们去快活不是?万一您哪天瘫了瘸了,兄弟们难道跟着你当和尚?爷,再给点,二十文,就二十文就行,小的给一半钱就得,潘寡妇是暗寮子,后半夜没生意的时候去二十文绝对够了。”
“去你娘的,敢咒爷瘫了瘸了,爷先把你给揍瘸了,天天去那脏的要死的寡妇哪儿,迟早有一天花柳上身,到时候可别怪爷一脚把你踢开。”柳宾华一面骂一面龇牙咧嘴的欠身摸出二十文兜头砸过去。
那小厮嬉皮笑脸的尽数捡了,踹在兜里道:“爷你好生趴着养伤,小的去了,明儿一早准时出现在苏锦家门口;潘寡妇脏不脏您知道?难道爷也去光顾过?”
柳宾华伸手抓了一只枕头砸过去,骂道:“快滚蛋,明儿误了事,我非剪了你那玩意儿不可。”
小厮嘿嘿笑着,麻利的躲过枕头,扭身出门走了。
暗影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轻手轻脚的离开偏院,直奔后楼而去,小楼闺房的绣榻上夏思菱正靠在床头翻书闲看,脚步声响,那小小身影掀起帘子快步进来,带起的冷风吹得烛光东倒西歪。
“扣儿,可听到什么了么?”夏思菱坐起身问道。
“侄公子派那三驴儿去盯梢,现在已经探听到苏公子居住的庭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