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沉下脸来道:“苏记店训是怎么说的?苏记做生意讲究义信利,利字在最后,账目多出必是主顾吃亏了,站在主顾的立场,你还会再来我汇通银庄存款么?但凡账目出错之人,都将要查出原因,无心之失可以原谅一次,有意为之的话别怪我苏锦不讲情面。”
那小伙计面红耳赤,垂首不语,众人都有些鄙夷的看着他,怪他说出这种话来。
苏锦语调放柔和,继续道:“诸位将来都将是要奔赴各地州府做我汇通银庄各地分号大掌柜的人,你们要切记,逐小利者必失大财,眼光放长远,我苏记才能红红火火,真正像皇上所期盼的‘汇通天下’。”
众人掌声四起,赞叹大东家眼光长远,是个作做大生意之人。
钱鹤年拱手道:“大东家,在下对今日的生意其实还有不满意的地方,诸多细节并没按照事先定制的银庄规章行事,显得有些杂乱,我作为大掌柜在这里要向大东家道歉,我自罚半月薪水,以示惩戒。”
苏锦摆手道:“你看得出不完美的地方便不为失职,其实今日最大的不满意的地方并非这些细小的谬误,这些谬误日后自然会一一纠正弥补,只有这一样须得想些办法。”
钱鹤年沉思道:“大东家是否指的是银钱汇兑之事?今日并无一笔钱银是汇兑至应天府银庄,商家确实是出于观望之时。”
苏锦点头道:“你也看出来了,商家均谨慎的很,也陈腐的很,有的人宁愿花钱请镖护送,也不愿尝试汇兑钱银之法,主要是害怕出纰漏,但大部分人恐怕是不清楚我汇通银庄的功用。”
钱鹤年想了想道:“大东家,在下有个主意,与其等人上门,不如咱们主动上门拜访,明日二掌柜和三掌柜坐镇银庄,我则去京城商家登门拜访,详细解释银庄汇兑的便捷安全之处,知会他们一番,您看如何?”
苏锦想了想道:“可行,不过我建议不要挨家挨户的去登门,而是发请柬邀请赴宴,以我新科解元的名义邀请,全城数千商家你要一个个的跑过去怕是一年也跑不完,咱们就遍撒网,捞大鱼,在宴会上统一讲解汇兑之事,岂不省事么?咱们也不要想一口吃个胖子,只要有五十家商家能通过我汇通汇兑钱银,其他的商家必然在观望之后趋之若鹜;费用省下那么多,又这么便捷安全,比猴儿还精的商家们不干才怪,关键是不能出差错,前番汇兑时一定要保证绝对快速安全,打消他们的顾虑。”
钱鹤年大喜道:“大东家愿意出面那自然是更好,我怕大东家事务繁忙,所以没敢提。”
苏锦笑道:“我只出面招呼一下,剩下的还是你和二掌柜三掌柜出面,日后和他们打交道的还是你们,你们要和人家处好关系才成,我这里还一大摊子事。”
钱鹤年笑道:“在下明白,还有二十日便是礼部大考了,大东家这回是要拿个会元回来了。”
苏锦摆手道:“别提了,脑子都炸了,命厨下赶紧上菜,我和你们在这吃了赶紧回去,这一天腰都累垮了。”
……
汇通银庄的开办无异于在京城投下了一颗炸弹,朝廷上下,商业圈子里都在纷纷议论此事,有人觉得这简直是在冒险,实际上前朝李唐亦曾经有过飞钱汇兑之事,但后来终被禁断,当时朝廷下了公文:‘公私交易十贯钱以上,即兼用匹段,委度支、盐铁使及京兆尹即具作分数条流闻奏,茶商等公私便换见钱,并须禁断。’
究其原因是,大概是飞钱汇兑乃是民间商人自发的办法,朝廷捞不到一分一毫,而且飞钱的产生让朝廷的货币几乎失去效用,甚至到后来有人直接便拿飞钱的票据交易买卖,导致朝廷金融权威的丧失。
基于此,大多数人等着看苏锦的笑话;苏锦对前朝飞钱之事虽然一概不知,但他在开办之初便选择了跟朝廷合作,而且只汇兑,汇兑的票据不须得提现方能购买商品物资,竟然误打误撞的避开了飞钱的弊端,不能不说是走路袢到金疙瘩,走了狗屎大运了。
直至四月底,汇通银庄的生意基本上趋于稳定,在苏锦召集京城商家推广汇兑之法之后,经过十余日的观望,渐渐有些商家用小笔汇兑之款试探。
苏锦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不怕你不信,就怕你不来,只要你跟汇通有了第一笔的生意,苏锦便有信心将你牢牢抓住。
第六六九章惊马当道
柔娘的身体也逐渐康复,除了偶尔有些头晕之外,其他方面渐趋正常,苏锦知道那是脑部重击之后的后遗症。
对于经历的一切,柔娘倒是无怨无悔,只是惋惜丢了那一串芙蓉石的手镯;苏锦百般安慰,又挖空心思弄了一串粉色的碧玺手镯送给柔娘,这才稍安其心。
五月初的一天,陆师叔提出告辞,苏锦本对这个陆师叔无太大好感,知道这位师叔喜欢泼冷水,所以对他的话基本上充耳不闻,不过他既是王朝的师叔,那晚玉璋楼中他有帮了极大的忙,加之陆师叔确实是个武功精湛的高人,没准哪天还要求他帮忙,故而倒也对他客客气气的,言不由衷的出言挽留陆师叔。
陆师叔不肯久留,他是喜欢游山玩水之人,汴梁城近两个月的光景基本上玩了个遍,苏家好吃好喝的待着,除了苏锦,上上下下跟这位陆师叔倒也关系融洽,闲暇时还指点了马汉赵虎他们一些武技,所以他要离开,众人还是有些伤感。
酒席宴上,陆师叔告诫苏锦,风头太甚易惹祸端,在京中低调一些为好,苏锦唯唯诺诺的答应了,心下却不以为然;自己跟夏竦之间闹得沸反盈天,也没见夏竦拿自己如何,这位陆师叔实在是太过啰嗦了。
陆师叔见苏锦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话没入他心中,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苏锦叉开话题询问道:“陆师叔如今要去何处?”
陆师叔道:“东南各州都已游历遍了,如今只想去荒僻之地看看大漠荒野的景色,看惯了绿柳红花都有些腻味了。”
苏锦心中一动想邀他同去渭州,朝廷敲定的另一处银庄开办地点便是渭州,有陆师叔同去一路上当不虞有变,但苏锦的怪脾气又上来了,话到嘴边终究作罢。
宴席上,晏碧云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柄上号的宝剑赠予陆师叔,让陆师叔开心不已,连声夸赞晏碧云懂事明理,说话的时候,眼睛斜着苏锦看,言下之意便是说苏锦不懂事不明理了。
苏锦装作不懂,他明白自己和陆师叔最大的分歧之处便是在行事的手段上,自己是那种你咬我一口我给你一刀的人,而陆师叔是江湖上传统的侠士类型,刀下不杀无名之鬼,对费等量级的对手从不屑于痛下杀手,这一点跟苏锦截然相反。
苏锦坚持自己的作法,在这个时代,最基本的生存权都无法保障,唯有努力挣扎求生,方能不沦为他人鱼肉;短短一年时光,想制自己于死地之人可谓不少,若非自己坚守这样的原则,早就躺在地下腐烂了。
身为大侠的陆师叔自然可以肆无忌惮的施舍他的仁慈,因为就算他不杀别人,被人也没办法动他一根毫毛,而自己则不行,羽翼未丰,实力单薄,身边还有一帮子妇孺,一旦稍有仁慈必定抱憾终身,柔娘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送走了陆师叔之后,王朝单独找到苏锦说了一些话,他先是替师叔向苏锦道歉,然后又说出了一些让苏锦大为惊讶的事情。
王朝说的第一件事便是那晚玉璋楼的事情,那晚陆师叔离开之后根本没走远,而是将迅速赶来的官兵引得绕了一个大弯子之后,才离开现场,给了苏锦和王朝等人清理护院的时间。
苏锦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晚上官兵来的比想象中的慢得多,自己在玉璋楼中似乎耽搁了不少时间,而且出后门离开的时候后门处也并未有官兵包抄,显然是陆师叔的行动吸引了官兵的注意,官兵们被陆师叔吸引的全部冲前院饶了过来,自己等人才能比想象中的更容易脱身。
第二件事便是,陆师叔并非完全的游山玩水,他从王朝口中得知自己和夏竦之间的恩怨之后,曾连续数日跟踪夏竦,无意间发现了夏竦的秘密:自四月底,夏竦的宅中秘密到来了十几名陌生人,这些人均是武功高强之人,其中一人武艺最高,自他到来之后,陆师叔便放弃了夜晚的窥探,因为那人察觉到了陆师叔的存在,组织人手对陆师叔进行了围捕,虽然陆师叔不惧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但是十几个人一起上陆师叔还是吃不消;这一次其实陆师叔不是要去何处游历,实际上是身体受伤,觅地调养去了。
得悉这些原委的苏锦后悔不已,陆师叔对自己没的说,相反自己倒是有些不识抬举了,只不过陆师叔像雷锋一般做好事不留名,这误解倒也有他的功劳;大侠都是傲骨的,绝不屑拿这些来赢得自己的尊重,这一点苏锦懂得很。
然则带来的便是另一重隐忧,夏竦秘密招揽人手,而且是在跟自己交恶之后,显然不是个巧合;玉璋楼中自己大开杀戒,宰了二十多身负武功的护院,这或许给夏竦提了个醒。
此番招募高手的用意,要么是为了自保,要么便是为了对付自己,苏锦认为后者居多。
苏锦立刻跟王朝商议宅中加强防御之事,鉴于得胜桥这所宅院过于狭小,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宅院,想要防止对方夜晚突击确实有难度,基本上无地势可依,而自己的母亲王夫人接到京城之后,更是住处局促,万一有事,又要教王夫人受一番惊吓,在王朝的建议下,苏锦动起了新宅子的主意。
新宅子是准备跟晏碧云成亲所用,地点相对较为偏僻,闹市区也确实无房可买,苏锦还是走了后门,打着三司使晏殊的名头找了三司所辖的东京店宅务的主事,才在丽景门内汴河边上买到了一所大宅院;但由于宅院年久失修,须得大力的整饬,许多房舍都要进行重建,直到如今,才整理出宅子里的一个院落,也只是为了成亲的时候能够入住。
现在看来,需要赶紧将新宅子重新规划一番,设立必要的防御和逃脱措施,加固房舍围墙,以防万一。
次日一早,苏锦又跟晏碧云商议,将王夫人和柔娘浣娘搬入晏府暂住,得胜桥的宅子里只留下自己和小穗儿,外加十几个护院仆役,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五月初五,端午节。
距离礼部省试只有三天了,苏锦也终于放下书本,从晏府中接了王夫人等人,带着大家一起去汴水河边看赛龙舟。
端午节是个大节日,这一天连皇上都会出宫与民同乐,百姓们一方面是看龙舟凑热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碰碰运气看看皇上皇后和王公大臣们,所以汴水河边早早便人头攒动。
晴天如洗,碧水蓝天,两岸彩旗飞舞,人人笑逐颜开,便有万般的不如意,到了这个地方,也会心怀大畅。
苏锦带着家人本是要到河岸边观看,只是苦于没有好位置,王夫人、柔娘和有了身孕的晏碧云又不能久站,所以苏锦只得将她们安排到银庄的二楼上,虽然离汴水河隔了一条宽阔的街道,但居高临下,倒也看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