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赶紧吩咐打开城门,亲自出城迎接三人,将三人接进府衙之中。
三人一致要求先洗个澡再来叙话,苏锦命人在内堂准备了三大桶清水,让三人洗浴,过了好一会儿,三人沐浴干净换上清爽的衣服来到厅中,面色却有些尴尬。
苏锦笑道:“三位可舒坦了?”
一名伺候沐浴的差役嘿嘿笑出了声,苏锦奇道:“笑什么?不成体统。”
那差役捂嘴不说,苏锦正待问个明白,潘江嘿然笑道:“他是笑我等将一桶清水洗成墨汁了,这他娘的一路的风沙,鼻子眼睛里都堵得严实了,换了三桶水才洗的干净。”
苏锦哈哈大笑,原来差役是笑话他们身上脏,于是笑道:“三位一路风尘,辛苦辛苦,都是我的不是,硬是向皇上将你们要来了。”
李重淡然道:“这是什么话,苏兄能想起我李重来,是我的荣幸呢。”
苏锦笑道:“兆廷兄可不要言不由衷啊,天长虽是小县,但总是富庶之地,渭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大而无用;可是我有急需要你们的帮忙,不然我一个人实在是撑不起这大摊子。”
潘江笑道:“专使大人何须客气,我早就盼着跟专使大人身后办差,我潘江能有今天全是大人的提携,别说是来渭州,便是叫我跟大人去沙漠戈壁中办差也是无妨。”
苏锦哈哈一笑,转向魏松鹤道:“魏兄,你呢?本来在绍县当县令,现在被我拉来当府衙主薄,官职并未荣升,相反倒是艰苦了许多,肚子里一定骂我了吧。”
魏松鹤起身拱手道:“贤弟说哪里话,贤弟需要我魏松鹤来,我岂能推脱,再说了,越是苦寒之地,建立功勋便越是惹人注目,我等听闻贤弟一来渭州便给了西贼一个下马威,连元昊的儿子都被你抓了,都羡慕的很呢,这回终于可以跟着你干些精彩的事了。”
苏锦哈哈大笑道:“好吧,你们要是真的这么想的话,那我只能恭喜三位上了贼船了,十万西贼即将进犯我渭州,马上渭州就有一场大战了;我也不多说了,三位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立即调转马头打道回府,我会向皇上替三位解释,必不会让三位背负上什么不好的名声。”
三人愕然相顾,忽见李重大笑出声,指着苏锦道:“你以为你是把我们骗来的么?路过秦州之时我们便已经拜见了韩琦大人,他早已将情形全部都说了,他也劝告我们考虑清楚;所以要跑路我们早跑了,还巴巴的赶来这里跟你当面告辞么?”
潘江和魏松鹤也嘿嘿哈哈的大笑,苏锦翻着白眼道:“这个韩老儿,抢了我的台词了,下回见到他非给他点颜色看看。”
第七五六章战备(三)
渭州城备战正忙,渭州北一百八十余里的大夏会州城中也是一片兵荒马乱的备战景象。
时间回溯到二十日之前,自从大夏国太子李宁明被苏锦擒获之后,李元昊接到李济迁的报告之后,立刻便召集了殿下众臣商讨对策,李元昊可不是来听众人意见的,他是来下达命令的。
第一道圣旨便是:立刻废李宁明太子之位,以次子李宁令哥接替太子之位,彻底粉碎宋朝想以李宁明为质要挟或是发出对大夏不利的言行的企图;这一点众臣极为佩服,很少有人能这么干脆的抛弃亲生儿子,因为这么一来便等于亲手将李宁明送上断头台,一个毫无价值的仇人之子,他的下场用屁股想也能想得出。
第二道圣旨的主旨便是两个字:报复!
李元昊自以为已经将宋人压制的不能动弹,近半年以来,大夏骑兵如宋境如家常便饭,有事没事都会率兵进入宋境溜达一番,宋军只会躲在城寨中窥伺,虽然大夏骑兵也轻易不敢进攻城寨,宋军的城寨都很坚固,而且弓箭射程既远且劲,攻城无异于自讨苦吃,但即便是不交手,这种满足感也足以鼓舞士气了。
这就好像一个强盗进了别人家的院子,主人家明知强盗们在院子里撒尿拉屎,却只能躲在屋子里窥伺,对于主人家而言是种难言的耻辱,而对于强盗们而言则是一种目空一切的信心。
第一道命令获得了众臣的赞许,但是第二道命令一下达,顿时招致大多数臣子的反对,其中反对最为激烈的当属外戚野利兄弟,这两人一个叫野利遇乞,一个叫野利旺荣,是皇后野利的两个哥哥,此二人都是党项族最为彪悍的野利部族的首领,西夏军中最为骁勇善战之兵大多处于野利部族,他们也是元昊的忠实拥护者和最可靠的左膀右臂,此刻分别任左右厢军总统帅,人送野利两大王之称。
但是今日这两人的反对却最为激烈,他们反对的理由是,既然皇上已经另立太子,那么李宁明被俘的影响已经消除,而特意为了一个已经没有任何作用的李宁明兴兵报复,实属义气之举。
况且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大夏国似乎已经经不起一次大战的消耗了,战争四年以来,大夏各部族的男丁都被抽调参军,全国大部分地区都只剩下妇孺孩童在苦苦支撑生产,田地荒芜无数,牛羊马匹由于缺少人手饲养数目也在锐减,整个大夏百姓们的生活经过这四年和宋朝的战争不但没有预期的那样劫掠更多的物资活得更滋润,相反已经倒退到连基本的生活奢侈品茶叶都喝不上的地步了。
茶叶和布匹原来都是和宋朝交易而来,现如今‘饮无茶,穿无衣’,毛皮和青盐倒是堆积如山,但是由于贸易断绝,宋人改食海盐,没有毛皮宋人有棉衣照样过冬,而原来向大宋称臣时每年不但可以用毛皮青盐换取粮食茶叶布匹等物,而且每年宋朝廷还会岁赐白银万两,钱十数万贯,茶叶两万斤,现如今什么都没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身为部族首领的野利兄弟自然是有切肤之痛,部族的勇士们战死沙场倒也罢了,勇士们生来便是打仗的,死了再生便是。但目前的状况,军队的粮食都不能保障,后方留守的妇孺也吃不饱穿不暖,到了秋十月之后,一场大雪下来恐怕要冻死成千上万的人,打仗都没死那么多人,若是饿死冻死许多人,那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所以一听大元昊又要号召打大仗的时候,野利兄弟的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妹夫实在是太过好大喜功,完全的由着性子来,喜欢欺男霸女,喜欢胡乱杀人倒也罢了,毕竟这对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君王来说并非什么致命的缺点,但是完全无视国内的状况,一味的一意孤行,这就是幼稚之行了。
面对野利兄弟的反对,李元昊及其愤怒,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江山社稷有一半是野利遇乞和野利旺荣在支撑,若非这两位穷尽人力财力帮自己肃清大夏全境,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安逸的在兴庆府当皇上,就算是跟大宋开战,主力军队也还在这两人的手中握着,这两人不同意,此战想打也打不成。
李元昊多么希望可以痛快的大喝一声:“谁敢反对立即斩首。”但是不管内心多么想这么说,他还是微笑着向野利兄弟解释。
“二位的心意朕都了解,你们所谈的情形朕也心中有数,上月你等曾上书要放归一部分军队回去耕种,此时正是耕种放牧季节,确实应该让我们的粮仓丰满起来,让我们的牛羊肥壮起来;这场仗打到今日其实双方都已经疲倦了,有人上书建议和宋国休战讲和,朕也考虑再三觉得是时候了。”
野利遇乞拱手道:“既然如此,皇上为何不派人去宋朝商谈罢兵言和之意呢?皇上既然知道国内的情形,您怎么能不感到心忧如焚呢?在这样下去,今年冬天必是个饥寒交迫的冬天,臣恐会因此生乱,到时候悔之晚矣。”
李元昊按捺住想拍桌子的冲动,叹息道:“说起来容易,讲和便是那么容易么?讲和也要讲究时机和方法,恰当的时机恰当的方法会让我大夏受惠颇多,既然要和宋国停战,我们就要从宋国身上榨取些东西出来,如若不然,讲和便是跟宋人投降,朕是万万不能输了这个颜面的。”
野利旺荣道:“皇上,那您说怎么个讲和法才是正确的呢?你又要想要条件,又要集结部队大举进攻宋国,这难道对讲和有什么好处么?”
李元昊道:“这你们就不懂了,跟宋朝谈和,那嘴皮子磨是没用的,你们都知道宋人的嘴皮子一个个赛过千军万马,咱们党项人只会刀枪说话,战场上见真章,跟他们磨嘴皮子必输,而如何让宋人乖乖闭嘴,接受我们的条件不敢讨价还价,只有靠一场压倒性的胜利才能让宋人明白,我们和他们讲和是施舍而非无奈,这样便能取得更为优厚的条件,朕也是为了大夏的利益着想呢。”
野利兄弟若有所思,李元昊说的不无道理,一场大胜之后再和谈,无异于对大夏来说更有体面和好处,常言道打打谈谈谁打的狠,谁在谈判桌上的腰杆便更直,李元昊这次借机报复,实际上是想以一场大胜体体面面的结束两国的战争,这也是一种高明的策略。
李元昊见野利兄弟似有触动,忙趁热打铁的道:“两位统领,此战过后,朕答应你们回兵耕种之请求,也会立刻和宋人和谈,咱们休养生息个三五年,待时机成熟再攻大宋,到时候朕让两位统领一个做汴梁王,一个做应天王,让你们好好的享受下半辈子。”
野利遇乞叹了口气道:“什么汴梁王应天王的,我兄弟二人也不敢奢求,若真能完成统一大业,我二人自然是解甲归田回去骑着马儿放牛羊去,倒也惬意的很;也罢,皇上说的也不无道理,咱们便干宋人一票,打疼他们,对和议将会更加的有利。”
李元昊长舒了一口气,这两人同意了,他人的反对便毫无意义了,再有反对的,李元昊会毫不犹豫的砍了他的脑袋;李元昊也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除掉这二人,这两人对自己确实重要,但也是自己最大的威胁和障碍,决不能让这两人左右自己的行动,把自己当傀儡来摆布。
第七五七章战备(四)
既然野利兄弟不再反对,其他人识趣的转变风向由反对便为赞成,既然要打仗,进攻的方向便提上议事日程。
按照李元昊的想法,这回应该是那块骨头硬便啃哪一块,既然要打大仗,便打宋朝的痛处,最好的目标莫过于最近表现的颇为活跃的鄜延和环庆两路;范仲淹坐镇此处,又有个戴面具的狄青曾经一度率兵攻下了宥州城,虽然很快就被打的退了回去,但是着实让大夏君臣恶心了一回。
对于李元昊建议,野利兄弟暗自摇头,这是好大喜功的老毛病在作祟,鄜延和环庆在东线,乃是距离宋都汴梁最近的一道屏障,宋军在西北的十五万军队一大半都布置在鄜延环庆两路,正是要死守拒敌之势,若是轻易的便被突破了那还了得。
相比较而言,西路的泾原路和秦凤路虽然号称亦有十万雄兵守备,但其实真正能打的不会超过五万,大多数都是临时拼凑的杂牌军;唯一可虑的是身在秦州坐镇秦凤路的韩琦。
对于韩琦和范仲淹两人,宋朝军中早有歌谣流传“军中有一韩,西夏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夏闻之惊破胆。”这样的歌谣西夏军中早有耳闻,实际上虽有些夸张,但倒也说出了些实情,有韩琦和范仲淹这两人扼守西北,确实让西夏军队不敢造次;虽然好水川大胜之后,李元昊曾派人送信给韩琦和夏竦道:‘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但是跟韩琦、范仲淹、夏竦打过交道的前线众将心里都明白,宋朝镇守西北的几名官员是何等的可怕。
不过这一回出言反对的倒不是野利兄弟,而是殿下的一名汉臣名叫张元,此人本是宋朝永兴军路华州华阴县人,在当地也算是颇有才名,博得了当地人“以侠自任”、“负气倜傥、有纵横才”的赞誉。
只不过,此人的运气似乎差了些,参加数届科举累试不第,于是他自视才能难以舒展,遂决心叛宋投夏,仁宗景祐年间,也是元昊建国前的广运、大庆年间,与好友胡昊听说李元昊有立国称帝大志,就来到西夏,此时才改名为张元,其胡姓好友改姓名为吴昊。
来到兴庆府之后也是毫无门路,在满是党项人的西夏国中,汉人的地位可能比骡马猪狗也搞不了多少,于是二人终日饮酒闲逛,有一日在一家小酒馆中并用笔在墙壁上写下:“张元吴昊来饮此楼”。巡逻者见到后,知道他们不是夏人,因为吴昊名字中的那个昊字和元昊相冲,于是便将他们拿下送予元昊。
元昊问他们为何触犯其名讳为何进入夏境时,二人大声说:“姓尚未理会,乃理会名耶?”,元昊本姓拓跋,其先人曾先后受唐朝皇帝赐姓李和宋朝皇帝赐姓赵,可谓一人多姓,这等于是在揭李元昊的伤疤,犹言李元昊反复无常;本来搁在平时,这种话一出口便是被砍头的命运,可是那一天李元昊正好上了个久慕已久的人妻,心情正爽,不但没怪罪还释放了他们并且委以重任。
二人投夏后颇得信任,李元昊称帝建国后不久,即任命张元为中书令,之后吴昊也被重用。张元远在其家属被宋朝羁縻随州的时候,李元昊派间谍矫宋朝的诏书竟然成功的解救了张元的家人,这更让张元死心塌地的为李元昊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