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1 / 2)

苏锦心头闪过一道亮光,显然夏竦出手了,但不知是何种手段。

于是不再多问,命人备了马匹,带着王朝马汉等人跟随唐狮直奔西城案发之地。

案发之地是一件普通的客栈,在后进一间狭小的客房内,一名中年男子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颈项上的白绫尚未解除,几名差役把守住门口,围着一群客栈的客人在不远处指指点点的议论。

苏锦明知那人早已气绝身亡,却还是上前探探鼻息,回头问道:“唐提刑,何时发现的死者?”

唐狮道:“近午时,店小二前来打扫,见屋门紧闭,于是从窗户缝隙往里看,这才发现此人已经悬梁自尽,救下来的时候早已气绝身亡。”

苏锦道:“仵作验尸了么?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

唐狮道:“仵作和捕快班头都已经仔细勘察过,并无搏斗痕迹,死因确实是悬梁而死,但要断定自杀还是被他人所杀却还为时过早,不过这人身上有封遗书,所涉之事甚是重大,这才斗胆请了苏大人前来主持。”

苏锦挑眉道:“有遗书?在何处?”

唐狮一摆手,一名差役从一只牛皮封中取出一张白纸呈了上来,苏锦展开细看,看完之后心头雪亮,这必是夏竦的金蝉脱壳之际无疑,这个人成了夏竦的替死鬼了。

那遗书其实便是一封悔过书,死去之人乃是年前来京鼓动闹事的废官之一,此人姓熊名德康,这熊德康本是淮南东路泰州府辖下的一名县令,去岁新政颁布,范仲淹和富弼两人巡游两淮路两浙路大肆罢黜冗官之时,这位熊德康因为碌碌无为被掳了下来,于是乎便伙同其他各地废官来京城闹事。

但皇上支持新政的态度坚决,这些人虽然百般的闹腾,甚至有人在十字街头上吊自尽也没能让他们官复原职,其他废官都陆陆续续的回去另做打算,而这位熊德康却不愿回去,一直在京中奔走求告,喊冤叫屈。

信上熊德康自称:“余本变卖家产天地之资伸冤,此冤不申誓不归乡,但时日越长,越是渺茫难测,圣上为奸党所蒙蔽,不知各地冤情,煌煌大宋之天,已污浊晦涩暂失清明;元日并上元,他人合家聚首其乐融融,惟我独守寒舍心如死灰,思来想去,伸冤无门,而害我于如此境地者唯范仲淹富弼两贼者也……”

后面则是将满腔的怨恨落到范仲淹和富弼的头上,说什么‘吾虽不久于世,亦要为朝廷诛除奸邪’,还交代了他的复仇计划,交代了他如何乔装打扮打探石介府中之事,寻到蛛丝马迹之后巧设机谋于水墨斋骗得石介手迹和印章,并雇人杀了水墨斋老顾灭口,之后如何模仿石介手迹写下诬陷之信,并使钱求人将信带进宫中放在黄公公的屋内,以期让皇上知道云云,总之事无巨细交代的清清楚楚。

至于他自己自杀的原因,那信上也有解释,说是事情闹出来之后,自己虽然很是解气,但良心上备受煎熬,思来想去,为了一己之私而凭空捏造他人谋逆之罪,有违圣贤教导,还说什么老天自有报应,皇上迟早会明白韩范富弼等人是奸邪之辈,自己这么做并不符合一个读书人的品行,于是决定将真相讲出来,但又怕自己自首去会招致世人唾骂,便选择了一死了之,留书于人,将真相澄清。

信上还说:他的身死并不是对韩范富弼奸党之流的屈服,而是为了洗刷自己一时之污,并借以死谏皇上,勿为奸党所蒙蔽,希望皇上能明察秋毫,不要任凭他们胡作非为,早日澄清朝野,回到正确的治国之道上来。

苏锦读完这封信,心中惊惧不已,自己什么都想到了,但却忘了夏竦的毒辣手段,不消说,这熊德康是夏竦抛出来的替罪羊了,将所有的犯罪情节安在这个死人头上,这件事便从此死无对证了。

苏锦咬牙暗骂,同时也感到有些后悔,虽然这个熊德康也不是什么好人,既被范仲淹富弼废掉官职之人不是裙带关系便是贪污腐败之徒,最起码也是个尸餐素位的碌碌无为者,死了或许不冤,但毕竟是一条性命,夏竦的手段也过于卑鄙了些,而且可以肯定,这熊德康的死绝非自杀,而是被夏竦所杀了。

第八六三章用人者疑

苏锦虽然后悔,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继续演下去。

但苏锦决定稍后要给夏竦一个大大的警告,明确告诉他如果他依旧这么拿人命当儿戏,想杀便杀,全然不顾其他的话,自己的忍耐力也是有限的。

苏锦虽不像这个时代的很多人一样满脑子都是忠君报国之心,但也不希望自己生活的这个时代有太多的腥风血雨,说到底,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虽然痛恨夏竦的手段毒辣,但却也不得不佩服夏竦的手段高明,这么一来,符合了苏锦提出的两项要求,一则洗刷了富弼石介等人的冤屈,二则彻底摘清了夏竦和此事的关系;要想让此事变得跟完美一些,只消隐瞒掉抓获的六名打手的口供,只呈上金哥儿和他的口供便可以对的严丝合缝。

金哥儿并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他只知道有一伙人杀了老顾,给了他银子,至于这伙人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头,他一概不知,说那伙人便是这位熊德康所雇之人,也能说的通。

接下来开封府提刑司又在熊德康所居的客房内搜出了数封临摹之信,内容便是那封诬陷之信的内容,只是数处临摹的出了差错,所以弃之不用;又搜出了石介的亲笔信和几张空白盖章的信笺,更加坐实了熊德康的遗书内容的真实性;至此,可算是前后贯通证据确凿,这位熊德康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主谋无疑。

当日下午,苏锦携着这些证据进宫面见皇上,将此案始末一一叙述,赵祯听后也惊讶无比,整件事就像是个曲折的戏文一般,谁也没想到蛰伏在京中的一名废官居然能设计出这出好戏来,而最终却又良心发现畏罪自杀。

赵祯唏嘘良久,当即下诏将案情昭雪,立即释放石介,原本被敕令停职在家的富弼也官复原职,次日朝上再做抚慰。

苏锦不愿在京中过多逗留,他的差事已经办完,便以秦州事务繁忙为由向赵祯辞行,谁知赵祯却不让他离开,反而招呼他坐下。

“苏锦啊,你我君臣好久没有长谈过了,最近你回京城来若朕不召你上殿你都是躲着不见,是何道理?”

苏锦道:“哪里是躲着皇上,有时候是因私事进京,怕皇上责骂微臣因私废公,有时候是因公事,但来京一日便即办好,也不能没事便跑来叨扰皇上,每月一次的奏议折子臣可从没断过。”

赵祯摆摆手道:“你也莫说理由,朕知道,你是不想惹上新政之事,原本朕是因你殿试策论十弊之论才下定变法之心,如今新政实行已经快一年了,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也颇为尽心尽力,但成效似乎并不大,反而反对之声愈演愈烈,你是始作俑者,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吧。”

苏锦摇头道:“臣不知原因。”

赵祯不悦道:“是不知还是不愿讲?”

苏锦道:“皇上不要为难臣了,新政伊始臣便表明了立场,既不参与也不反对,现如今我跳出来说三道四算什么?”

赵祯道:“你跟朕私下说说又有谁来说闲话?”

苏锦道:“皇上该去问范大人韩大人富大人他们,他们自然有见地,皇上反来问我,恕臣直言,这是对他们的不信任。”

赵祯看了苏锦两眼,叹息道:“还是你了解朕的心思,朕确实有些不太相信他们能将此事办成了,你看看,新政实行了快一年时间,吏治虽稍有澄清,但各地的反对之声越演越烈,朕的本意是希望他们采用温和手段,而他们却惹得天怒人怨;光是京城之中,废官啸聚闹事,喊冤哭闹上吊自杀的,弄得人心惶惶;就拿此事而言,一个小小的县令居然都说什么以死相谏,说他们是奸党蒙蔽朕的眼睛,能将人逼得以死相谏,这新政是不是真的很不堪了?”

苏锦静静的道:“皇上莫要如此说,新政自然会得罪很多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利益被触动,以死相逼也不奇怪;皇上若是不信他们几个人的能力,当初又何必要下诏实行新政呢?”

赵祯缓步起身道:“话虽如此,但朕亦非万能之人,岂知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朝中大臣倒有一大半是不支持新政的,这让朕觉得很是意外,你想想,晏相、杜枢密、陈相、六部尚书中的三位,这些人都对新政漠然视之,虽然朕明令他们不得参与此事,但他们的态度我还是能看的出的,特别叫朕意外的便是你了,本来朕以为你定会支持,但没想到你率先提出却又断然不参与,这更是教朕百思莫解。”

苏锦苦笑道:“皇上,臣当日只是提出这些弊端和对策,可并非是说便能马上实行,以微臣之力,参与也是枉然;声望如范帅韩帅等人,登高一呼天下响应之臣尚且如此遭受抵.制,臣即便加入又有何用?况且西北事务繁杂,数十万百姓的吃喝拉撒之事已经让我焦头烂额,我岂有余力涉及其他?”

赵祯喃喃低语道:“登高一呼……天下响应,你是这么看韩琦范仲淹他们的么?”

苏锦一怔,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忙道:“臣的意思是,韩范两位大人都是当世名臣,人人都知道他们是为国为民的忠臣,他们的声誉自然比臣要高……”

赵祯打断苏锦的话头,突兀的问了句道:“你听到了朝廷上下的朋党之议了么?”

苏锦目瞪口呆,心道:“终于还是来了,赵祯对范仲淹韩琦等人已经生了戒备之心了。”

赵祯缓缓转头,指着案头一堆奏折道:“朕连日来接到了很多人的折子,谏院钱铭逸、王拱辰、荆湖北路路使李耀成、江宁府知府成岁焕、以及中枢谏官、六部十几位官员均上了折子,说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结为朋党,利用朕的信任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甚至有人说,连朕的身边之人,后宫的内侍之中也有被他们拉拢入伙的,你说,这件事是真是假呢?”

苏锦心头大跳,稳定一下情绪道:“是真是假臣不敢胡言乱语,但以臣对这几位大人的了解,当不至于如此吧。”

赵祯冷笑道:“你倒是滑溜,两边不得罪,那日早朝之上,朕曾问范仲淹关于朋党之事的看法,他居然说什么朝廷之上,若分正、邪两党也不足为奇。说只要朕用心体察,就可以分辨忠奸。还说什么假如结党做好事,那便对国家无害,你听听他的论调,这是公然为朋党开脱,我大宋立国以来,太祖太宗真宗三朝均留下祖训,决不许朝堂之上有朋党存在,前朝覆灭之患犹在眼前,如今这个范仲淹居然大谈什么即便有朋党也无妨的言论,岂不荒唐之极?”

苏锦忙起身道:“皇上息怒,这些都不足以证明范大人韩大人等人确实是在结党,皇上切不可因一面之辞便信了,还需要查探清楚才是,也许……也许是因为新政之事,遭人攀诬也未可知。”

赵祯冷眼看着苏锦道:“你倒像是为他们辩白一样,莫非你也在其中?”

苏锦正色道:“皇上,臣只是建议皇上明察而已,皇上既问,臣不能不答,答了却又见疑,那臣还有什么好说的?臣只是不希望朝中再起波澜罢了,臣即日回西北,朝中之事皇上自断即可,在此事上,臣决定再不发一言。”

赵祯看着面红耳赤的苏锦,忽然笑了,温言道:“你还是那么大胆,朕就说你两句,你倒是将朕驳斥的哑口无言;你实不知此事在朕心头形成的困扰,朕虽非有为之君,但亦不想当昏君,朕不想看到在朕的眼皮底下有人结党为祸,一旦社稷动荡,朕如何对得起祖宗的江山,如何对得起我大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