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闭上眼,握紧了拳。
阿丑盯着他的手看,良久才小小声说:“殿下……”
“你还叫我什么殿下,我算什么殿下?”太子自嘲地笑起来,“看不清他的真面目,连父皇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如今这条性命恐怕都要搭在里头了。”
他无比了解这个兄弟,既然能隐忍多年,必然是早已有了万全之策。明日天一亮,太子弑君畏罪潜逃的消息必然会传遍天下,到那个时候,他便万劫不复了。
这么多年的兄弟,虽然同父异母,可他将九弟当作了手足,怎奈何,最后却是这样一番下场。
☆、第七十四碗汤(二)
第七十四碗汤(二)
“殿下……”阿丑嘴笨,不会安慰人。“咱们还是先逃吧,您、您有什么法子么?”
“你跟着我做什么,也会死的。”太子淡淡地说,“你走吧,现在走还来得及。”
阿丑低头咬了咬唇,她不敢与太子辩驳,也不想说些表露真心的话,只到他面前,又将他背到了背上,然后一步一步往外挪。太子被她这一弄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你这是做什么?!”
“殿下不可以死。”也不可以失去求生的意志。我会一直陪伴着您,这样的话,阿丑说不出来,她自觉没有资格这样说,但她就是觉得,他不能死,有朝一日,他总能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可她不会说,也不会表达,只能拼尽全力救他,才能有日后的转机。
她什么都不懂,甚至大字都不识得一个,但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太子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靠一个女人背着,然而他的双腿毫无知觉,看来是筋腱都被砍断了,虽然他止了血上了药,却是毫无用处。思及此,一阵阵的绝望悲愤涌上心头,自问一生宽厚待人,何曾有过半分亏欠,缘何却落得这般境地?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好。
阿丑感觉背上的人在颤抖:“放我下来。”
她倔强地摇摇头:“不。”
“孤说了,放孤下来!”
阿丑还是摇头。
“怎么,现在不把孤当太子了吗?!”
他生气了,但气的是她吗?任何人,被真心相待的亲生兄弟背叛诬陷伤害,都会如此痛苦的吧?阿丑能理解,她得知爹娘准备卖掉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难过。“殿下。”
她的声音因为过度缺水有些沙哑,方才只记得给他润唇,自己却忘了。可这声音低哑柔和,却有着说不出的坚定,“奴婢相信殿下,殿下也要好好活着,都会好起来的。”
她不会说振奋人心的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也不过一句“都会好起来的”。
太子趴在她肩头,阿丑感觉脖子有点湿润。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坚定地背着他往前走。
过了许久,太子才开口:“……他料定我没有出城,如今城门口定然戒备森严,往那里走也是无用,出不去的。”但出不去,留在京城早晚会被找到,仍旧逃不了一死。
阿丑却眼睛一亮:“不,出得去,只是要委屈殿下。”
委屈?他都这样了,还谈何委屈不委屈?
半炷香后太子简直想要选择死亡。他眼睁睁看着阿丑将他藏进装馊水的桶里,桶里异味极大,这种卑贱的工作都是在夜里进行,守城的士兵不会严加盘查,毕竟这搜水桶能把人臭出病来。阿丑自己也藏了进来,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的惊人,牛车缓慢,她在桶里将她抱紧,太子的脸紧紧埋在她的胸口,那里温润柔软,带着淡淡的简单的皂角香。
太子年方十八,尚未娶亲,从未和女子如此亲近过。
果然,虽然九皇子下了命令,但士兵们也就是敲敲搜水桶,确认里面装的是馊水也就算了,连打开都没打开——开玩笑,谁要看这种东西,盖子盖的那么紧都如此臭气熏天,打开了还得了。再说了,谁人不知太子殿下生□□洁,光风霁月,怎么可能在这里头。
牛车也不知走了多远,直到停下,阿丑听到赶车大叔抱怨着来时不该吃多了瓜果导致泻肚,她立刻推开盖子,自己先爬出去,又艰难地将太子拉出来,不顾身上滴滴拉拉的馊臭味,背着他赶紧藏到草丛中,等到大叔将牛车赶走才敢出来。
这种时候,是任何人都不能信任的。
太子沉默地趴在她背上,阿丑往附近看了看,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认得这里。她小时候弟弟生病发热,家中没有多余的银子,爹娘便让她带着筐子爬山来采药,后来她才厨房多看多学,也知道了不少,藏到山里去就好了!
太子也能感觉到她突然有了劲儿,虽说逃了出来,可他内心却满是灰暗绝望,一个断了腿的废人,能好到哪里去,还能有什么未来?
他什么都不会有了。
阿丑不知太子在想什么,只努力地往山里走,早年间她还记得在这里有个废弃的木屋,听说以前是一对夫妻住的,那妻子得了癞病,村里人怕传染要把她浸猪笼,丈夫便背着失去了行动能力的妻子来到人迹罕至的山里,盖了这栋小木屋。
多年没有人住,家具早落上了灰尘,可对阿丑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九皇子绝对找不过来。当年如果不是她迷路了,也不会拐到这里来。
说什么让她来采药,爹娘可能是想让她死在满是野兽的山里的,她根本不认识那些,何谈采摘?迷失方向后她到了这个木屋,里头的夫妻早已化为白骨,还将她吓了一跳。后来她把他们夫妻合葬,磕了几个头才离开,走的时候拿走了一些晒干的草药,回去后卖了点银子,爹娘才少打她几顿。
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她只是看着那对相拥而死的白骨,心里头难过酸楚,便就地挖了坑将其掩埋,把采来的花放了一把,祝他们来生仍然能够相守百年。
她先把太子放下,然后跟他说:“殿下在这里休息,我去烧点水给殿下沐浴。”
她来过这儿,因此并不陌生。先去坟前磕了头,又采了束花,这才进了厨房。
木屋临水而建,还有菜园子,围着篱笆也很方便安全,四处曲径通幽,出去容易进来难,短时间内绝对不会有人找到。只是锅子多年不用,积灰甚多,阿丑刷了好久才将其洗净。现在的天去溪水里洗还是太冷了,而且殿下伤重,更要小心将息。
等到她把水烧好,太子看着她,屋里很暗,只点了一盏灯,她身上又脏又臭,哪里看得出本来的样子。于是便任由她帮自己脱掉鞋子,只是浴桶什么的是没有的,他得自己擦身子才行。
阿丑不是不想伺候,而是不敢,她身份卑微,做的都是低贱的活,哪里有资格伺候殿下?太子却是不喜欢侍女伺候的,平日里基本上亲力亲为,阿丑见他无恙,自己便出去了——她也得洗一洗。
衣服自然是不能再穿,便将那对夫妻的衣裳拿了出来,阿丑一边忧愁这样粗糙的布料殿下穿了不舒服,一边又欣喜于自己能留在他身边。
这是爱情吗?阿丑不知道,她的意识中根本没有这两个字。她只是想报答他,为他的恩情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也在所不惜。
就像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人一样。
食物早已不能吃了,米都被蛀空了,菜地更是一片荒芜,但好在溪里有鱼虾,阿丑借着月光捉了些,然后在厨房里快速处理了一下端上了桌。
太子吃的很少,阿丑很担心,但是她把剩下的全吃了,因为她实在是太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