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2 / 2)

传出去的消息是平王正在卧床午睡,实质上,他正在桌后看折子。桌边立着一人,中等身材,大约四五十岁,穿着官袍,满目严肃。他正弯腰点着折子上某处,嘴里低声说着话,依稀能听到“……连日无雨……干旱……收成……”这样的词。

正是快要入暑的天气,四周门窗却紧闭,说不得有多燥热了。吴永嘉靠在一边,直用手当扇子给自己脖颈间招呼着,真心佩服汗如雨下却依旧在讨论政务的两人。他这个望风的都快扛不住了,这俩人愣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身上的衣裳已经汗湿了一半,他再也憋不住了,翻身就从窗子钻了出去。开窗关窗的动作甚是利索,可见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这细微的声响惊动了愁眉不展的两人。昭律笑骂道:“永嘉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总翻窗,门是摆设吗?”

昭出表情动也没动。“臣今日正好想去吴司马府上叨扰一二。”他性子素来严谨,和耿直的司马吴靖脾气相投,说叨扰就是客气话而已。他这一去,吴靖必然知道刚才的事情,吴永嘉就逃不了一顿戒尺了。

听到外头扑通滑倒的声音,昭律抚掌大笑。“叫你小子不长记性!”这声音不大,但是他知道外头的吴永嘉听得见。

外头没了声响,想必皮猴儿已经蔫了。

昭出可不管吴永嘉的反应。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就是需要不时教训一下才会收敛。相比之下,还是这天气问题更需要关心。芒种本是湿热时节,越国大部却多地无雨。再不想出个法子,地都要旱裂了。没水就插不了秧,没秧就没收成,年都过不好。虽然这不是他的份内事,可一想还是坐不住。“这干旱……”

昭律摆了摆手。“光靠我们两个没用。转给墨工正和苏司徒,让他们拿点主意出来,看看有没有可行的。秦令尹也别让他看好戏了,他不是能找奇人异士么,让他去给寡人找几个会治河的工匠。”然后他似乎又想到什么,补了一句:“就说是叔祖您的意思。”

昭出皱了皱眉。每次都这样,外头才会疯传平王昏庸败国。他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到木窗上一声轻响。“樊夫人往这里来了,已经进了殿。”原来是外头的吴永嘉先看到了人,通风报信来了。

现下出去已然来不及。昭律和昭出面面相觑,而后同时将桌上折子扫落。樊姬早前得了特许,直到内寝殿门前才需人通报。昭律知道她要来,但是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第九十二章 家国天下

贡院考试一整天,阅卷十天,然后放榜天下殿试名单。昭律和虞婵两人考完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有其他事情要做,转头就把私自考试的事情忘记了。他们表现得太自然,以至于等到阅卷快结束的时候,三个主考官员看着两份卷子,又看着最终审核的名单,觉得有点下不了手。

按照规定,他们这时候是不能拆卷子上的人名封口的,得等帝后两人先看过最终的答卷、同意了,才能开。但是无论他们怎么看,这两份卷子的字迹和字句用法都有点像……上头那两位啊。

“这到底是要不要入?”太曲举着拿着毛笔的手,迟疑不定。“若是陛下和王后,那岂不是闹了一个大乌龙?因为如果是,那陛下和王后说不定是在考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眼力。”眼看着笔上的墨水就要滴下来了,他干脆搁了下来。

奚白摸着他的胡子,在屋里踱来踱去。“若是的话,考验的可不止是眼力。”

“怎么说?”太曲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奚白可是在江东郡当了二十多年郡守的人,还曾经亲自上呈都去直言谏上,经验和资历在整个朝中都排得上号。

“想想,陛下和王后都常批折子,该知道我们都会认识他们的字。那也就是说,他们没担心被认出来,只是想看看我们的反应?”奚白道。他最后的疑问其实是肯定,但是他并不能表现出他对这件事十拿九稳。不能妄自揣摩圣意是其一,字迹和平时不能说是完全一样是其二。

太曲觉得他有点明白了。按照水平来论,那两份卷子是足够入选的;但若是他们选上了,而又真是陛下和王后的话,传出去大概不大好听——这就可能会被说是阿谀奉承了。他一个清正书生,就算头脑聪明,可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这种事情,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在场的最后一个人。“孙大人,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虽然孙期年纪不是他们之中最大的,但绝对是最聪明的,看他能在之前的策论中力压群雄就能知道了。他的目光落在摊开的策论上,眼神在那份字迹明显偏秀丽的纸面上停留了一阵子,这才开口道:“写上去,然后再准备好后面递补的两份,我去和陛下禀报。”

太曲和奚白都松了一口气。孙期愿意包揽那就最好了,以他的手段,肯定能把这件事解决得漂漂亮亮的。他们一个目标是养家糊口,一个目标是颐养天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机会什么的也就都和责任一块儿交给能者多劳的孙期了。

而孙期之所以敢揽到身上,是因为他能确定那两份卷子出自虞婵和昭律的手笔。他递交的折子发回来之后,他曾经一个字一个笔画地揣摩过是谁写的、心情如何、有何深意,估计没有人比他再能认得出那几个字了。而既然能够确定,他也就能够信心满满地去面圣,把没有包括这两人的名单交上去。

事实证明,孙期料得不错。

一个时辰之后,天子书房里,昭律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不错,这的确是寡人和夫人,爱卿好眼力。”他一看名单编号就发现了自己和虞婵都不在,然后就猜到了他们有很大可能被认了出来。换做是别人他还能觉得肯定是对方眼拙,而孙期的话,可是一开始就敢说削公推恩的人啊!这样胆大的人,肯定一上来直接就把他们戳穿了。

孙期倒没显出什么喜色,只答:“陛下做得太明显了,微臣想装作认不出也不行。”

昭律哈哈大笑。“若是寡人做到不让人认出,孙爱卿又待如何?”

“若微臣认不出,便可打肿脸充胖子,颐指气使地指点天下,教出个得意学生来。”这话听着就是在玩笑,但孙期愣是说得一本正经。

换做是脾气差一点的天子,听到这样的话大概就会不高兴了,更甚者说不定治个大不敬之罪。而昭律显然没有在意,只笑道:“听起来还好寡人是被认出来了。”然后他看了看边上的一大摞纸卷,又道:“进了殿试的人全在这里了?”

一谈到正事,孙期脸色立刻变得真正严肃起来:“都在这里了,还有些不好拿主意的卷子,请陛下一一过目。”看见昭律抬了抬手,他立刻会意:“那微臣先告退了。”

等他走后,内室屏风轻轻一响,虞婵走了出来。她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名单,一目十行,立刻就发现了想看见的:“有曼容的号码……看起来,我们很可以给百齐候一个完美的答复了。”她贵为皇后,要特意找一个人出来自然简单。

昭律往后靠在椅背上,只抬起眼看她:“你就想说这个?”

“不然你想听什么?”虞婵问,脸上的表情带着疑惑。

“看这一大堆东西,”昭律指了指那堆纸卷,“难道你不该想到以后你和我就能轻松了吗?”

虞婵听出来他的意思,眉毛弯了起来:“然后?”

昭律从她的表情看出来她是故意在装不懂,于是也故意用一种恶声恶气的语调道:“然后我们应该找点别的事情来做。”

“什么别的事情?”虞婵继续和他打哑谜。不过她知道,昭律出乎意料地喜欢孩子,结果一般家里都是严父慈母,到他们这里直接掉了个个儿。“反正不管是什么事,我都知道,至少先要把这些东西都看完才行。”孩子什么的,真闲了再说吧!

昭律毫无形象地趴到了书桌上。他本来想再说点什么的,但是虞婵还是一如既往地一针见血。有这样的夫人真是又幸福又折磨啊!

三日之后,经过昭律御批以及层层校对,最终殿试的名单公布了出去。桑曼容榜上有名,惊掉了一大堆对她第一印象是个花瓶的人的眼睛。昭出特意为此进宫了一趟,说是桑曼容恳求他不要提早说出去,以免惹人话柄。显然这也是个小心周到的人,虞婵已经开始考虑把她招到皇后手下的女官系统里头去了。能帮她的忙,也能见到更多的人。

在这件事上,昭律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但是殿试一结束,他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当之前自己什么也没答应过虞婵。他早该知道的,不能和虞婵比眼力!这下好了吧,新科状元他都没能用上,直接就被预订走了!

不过桑曼容对此似乎很高兴。昭律金口玉言地点她做第一名的时候,她脸上还都是那种君王面前得体的表情,而在听到分到皇后手下的时候,那漂亮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一道欣喜的光,像是被馅饼砸中了似的。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昭律依旧捕捉到了。一下朝,他就酸溜溜地问虞婵:“寡人难道老了么?怎么连娇滴滴的小姑娘都奔着你那里去了?”

这话说得,指望桑曼容看上他一样……虞婵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过她知道昭律这也就是一时口快,并没往心里去。“怕是她看上的也不是我。”

昭律默默地想了片刻,理解少女心思对他来说一向很难。最后他回过味儿来,道:“你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人还在你手下?”他一瞬间恍然大悟,拖长了声音:“哦……眼光不错,但是她估计有得磨了。”

因为这事情实在明摆着。说起虞婵手底下的单身汉,毫无疑问有,而且还是天下有名的黄金单身汉——左司马兼任远安候乐常。不过乐常能单身到现在,显然对女人的兴趣不如对一把锤子的兴趣大,这点估计很难改。而且话再说回来,乐常的年纪对桑曼容来说的确大了点,也不知道桑夏对女儿的眼光有什么意见没有。

对此,虞婵又毫不吝惜地白了他一眼。“还敢说我不解风情,你才是那个人吧!曼容今年十六了,你真觉得百齐候不知道么?”一般正常情况,这个岁数的女孩子没嫁出去就已经很少见了,更别提还没提亲。照她来看,桑曼容恐怕早就对乐常芳心暗许,一直为此努力,否则不能解释她等到现在、并且到了雍都依旧十分低调的原因。

昭律有一瞬间张口结舌。他要是弄得清女儿家的弯弯绕,他肯定早就把虞婵哄到手里了!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只气哼哼地道:“那吴永嘉也不错啊!虽然之前有点花名,但是现在……”他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完全不对——百齐民俗特殊,一直都是一夫一妻,又有桑夏那样的娘,桑曼容怎么可能看得上有家室的男人?

“永嘉不错?听起来,你还是觉得你自己不错吧?”虞婵笑眯眯地道,但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危险。“不如明天就拟诏,广布天下选秀?皇后我相信一定能找到比曼容还漂亮的,但能不能考出个状元就不知道了。”

“不,还是算了,就算是状元也不要。”昭律飞快地回答道。虞婵一口皇后都出来了,哪儿还有好事?

虞婵瞧他那改口很快的模样,正想再说两句,突然感觉到喉咙里犯恶心,一张嘴就是一阵干呕。昭律被她吓一跳,还以为是和他斗嘴气着了,一叠声地吩咐宫监去找太医,再赶紧拿清水铜盆过来。而他自己扶着虞婵,一手给她顺气,然后慢半拍地想到一件事:“婵儿,你好像有一阵子没来月信了?”他瞬间大喜,“太好了!”

好个头,你以为你是太医吗?虞婵很想这么说,但是她现在实在没力气吐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