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君卿洌风尘仆仆,身上还有昨日雨夜赶路的泥泞,又闻他声音中满是真诚,旖滟虽不喜他的举动,但也狠不下心冷言发怒,只郑重无比地盯着他的眼眸,道:“太子殿下说笑了,太子殿下金枝玉叶,我何德何能,实在不敢劳太子用性命保护。再说,我也并非是面团揉成的人,可以任人随意拿捏欺辱,我自己便能保护自己,实在无需他人保护。”
旖滟言罢,又轻挑唇角,嫣然一笑,道:“即便有人以势压人,欲欺辱于我,也自有他替我出头,我相信有他在,没人可以伤害到我!”
旖滟说这话时,神情不知不觉间便柔婉了起来,绝美的面容之上忍不住浮现出清甜羞涩的笑意来,那轻轻勾起的唇瓣上有着难以掩饰的信任、依赖和甜蜜。
旖滟素来清冷,君卿洌何曾在她面上见到过这样小女儿的神态,一时目光发怔,头脑一片空白,竟是不能理解旖滟所言。而旖滟却已趁君卿洌愣神之际,迅速地将手抽了出来。
握着的掌心一空,君卿洌怅然若失地回神,这才意识到方才旖滟说了什么,想着她那话中的“他”,再想着旖滟方才那情意绵绵的模样,分明便是想到心上人甜蜜幸福的小女人姿态,君卿洌俊面登时为之发白,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他?滟儿妹妹……心中有人了?”
他说着,声音已是有些低颤,旖滟既认定了凤帝修,自不会给君卿洌任何希望,闻言笑容恬淡,道:“是,我心有所属。”
她的话轻飘飘,响在君卿洌耳边却犹如炸雷一般,那心有所属四个字,令君卿洌俊面惨白,失魂落魄,他举止一瞬无措,本能欲做些什么,掩盖狼狈之态。
抬手去拿桌上的茶盏,岂料手下力道一个失控,那茶盏登时便在手中四分五裂,茶水泼溅了一身,手上也被碎瓷片割伤,更见狼狈起来。
旖滟垂了眼眸,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恰紫儿脚步匆匆地奔了过来,见君卿洌捏碎了茶盏,屋中气氛极为古怪,紫儿难看的脸色更加为之一变,怒气腾腾冲进屋,竟也不顾身份,便冲着君卿洌大声道:“算我们小姐看错太子殿下了,本以为太子殿下是个风光霁月的,小姐才将落脚之处透露给太子殿下,没想到太子殿下竟两面三刀,不仅将小姐的行踪出卖给皇上,还要置小姐于死地!枉费小姐以前全心全意帮助太子,倒是帮了个薄情寡义的小人!”
君卿洌正心神俱碎,被紫儿撞到狼狈之态,又被她指着鼻子大骂,登时面色一冷,周身散发出暴怒之气来,旖滟一惊,忙起身将紫儿拽到了身后,道:“紫儿不得无礼!何故如此,有话好说。”
紫儿见旖滟还袒护着君卿洌,跺了跺脚,急声道:“小姐,方才煞九来报,说是隆帝带着一大队的禁卫军已进了这玉城,往此处杀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到了,隆帝此来定是为了小姐!小姐,咱们快出城去吧,再不走就迟了。”
旖滟闻言面色一变,隆帝竟尾随君卿洌来了此处!狄霍怀疑先帝是被隆帝所杀,倘使果真如此,她作为先帝的血脉,在隆帝看来便是不得不除掉的余孽。
如今隆帝刚得知她是先帝遗孤,便亲自离京,带着禁卫军到了此地,若说隆帝此举没有恶意,旖滟说什么都不相信。难道当真是她错信了君卿洌?君卿洌为讨隆帝的欢心,将她的行踪透知给了隆帝?亦或者,这江山是隆帝的,便也是君卿洌的,在江山和她面前,君卿洌更在意的是江山的稳固,对她,亦是欲除之而后快的?!
旖滟目光微冷,回头盯向君卿洌,却见君卿洌亦是满脸的惊诧之色,豁然站起身来,望向旖滟的目光充满了惊异和慌乱,担忧和对紫儿多言的不置信。
见旖滟望来,神情微冷,显然是和紫儿一般误会了,君卿洌豁然起身,急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滟儿妹妹,你要信我!”
旖滟如今身份敏感,自被凤帝修从夜倾处抢回,她便藏匿了行踪,一番折腾后,这才在此处安置下来,后她和狄霍商议过,才给君卿洌透露了所在。这地方是泣血楼的暗桩,非常隐蔽,即便是隆帝也不可能这么快便探知,很显然隆帝定是尾随了君卿洌而来。旖滟方才也确实怀疑君卿洌了,可此刻她却心思一转。君卿洌的神态并不似作假,看来是真被隆帝所瞒。
她清冷的神情和缓下来,道:“我信你。”
紫儿闻言却一急,道:“若非他出卖了小姐,隆帝怎么可能这般快就寻过来!”
君卿洌只觉旖滟那一句“我信你”比任何仙音都要动听,本是满脸急色,因她轻轻一句话,他面容之上便绽放出了笑意来,目光一下子温柔起来,可接着紫儿的话却又令他冷了脸,他浑身寒气翻涌,锐目盯向紫儿,道:“倘使你家小姐看错了本宫,本宫此刻根本不会孤身到此处来,既已知你家小姐的藏身之处,直接令人动手便是,本宫又怎会置自身于危险之中,仅带着两人到这宅子中来?!”
君卿洌的话令紫儿一怔,张口结舌,面色狐疑起来。
旖滟也正是做此考虑,才信了君卿洌的,不仅如此,隆帝要杀她,犯不着亲自动手,出京到这玉城来。旖滟自然没有让国君舟车劳顿,奔袭千里谋害的资格。那隆帝此来,又是为何?
旖滟想着,蓦然一凌,莫不是隆帝也已知晓了凤帝修的身份,此来是冲他而来?
这个念头一转,旖滟一个激灵。天盛国和天宙国本便是敌对国,当初凤帝修不以真实身份示人,自也有此原因在。夜倾既已知道了凤帝修的身份,很可能将此事告知隆帝,凤帝修如今孤身在敌对国,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隆帝很可能为讨好天朝上国的天宙而对凤帝修不利,这两日她一心地只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中,竟然连这样的大事都给忽略了。
旖滟面色一下发白起来,竟是从未有过的慌乱担忧。若然因她,将凤帝修置身凶险,叫她情何以堪!
君卿洌何曾在旖滟的面上瞧见过慌乱之色?他识得的她,沉静自信,比男子更为坚毅果敢,从容不迫,如今他竟在她面上看到了隐约的害怕?
君卿洌当下也顾不得儿女情长,只沉声道:“滟儿妹妹相信我,绝不是我告知父皇的,父皇已经答应我,绝不为难与你,还要将滟儿妹妹赐婚给我做太子妃的,我不知道父皇竟然会……不过滟儿妹妹放心,有我在,我绝不会允许人伤害你,即便是父皇也不行!”
旖滟见君卿洌如是,便知他定还不明凤帝修的身份,她自不会主动告知君卿洌此事,反倒心思为之一动,目光幽深地望定君卿洌。
她心思转动,一时间竟是连君卿洌所言赐婚太子妃一话都没放在心上,而君卿洌言罢,就觉地面微微震动,耳边也响起了马蹄践踏地面的声音。他心知是隆帝到了,面色一变,也不待旖滟反应,便欲大步往外走。
旖滟见君卿洌欲走,忙上前一步,沉声道:“且慢,太子殿下此刻不能离开!”
君卿洌被旖滟挡住了去路,一愣之下望向旖滟,见她神情微冷,不由面色微变,道:“滟儿妹妹这是何意?难道不相信我可以保护你?”
旖滟尚未回话,却闻一个声音从花厅外响起,道:“她用不着你来保护,更不会做你的太子妃,有一日她做了太子妃,也只会是本宫的太子妃,轮不到他人!”
说话间,凤帝修一身白衣出现在门外,清晨初生的阳关洒落在他身后,白衣出尘,墨发高束,一张雌雄莫辩的俊美容颜,逆了光线,愈发像笼在光晕中的谪仙蹁跹而来,周身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冷厉之气,直逼站在旖滟身边的君卿洌。
他的声音还带着三分初醒的暗哑,越发显得威沉,任谁都不能错认他口气中的不悦和霸气。凤帝修言罢,人已大步流星地进了屋,手臂一伸,自然而然地揽住旖滟的纤腰,轻轻一带,将她拥进了怀中。
凤帝修这话,明显是已在房外站了片刻,旖滟被他抱进怀抱,鼻翼间涌动起那股清爽干净的阳刚之气,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开口道:“你既来了,怎不早些进来,外头早晨凉的很,你还在病中,岂能站在廊下吃穿堂风!”
她这话八分关切,两分嗔怪,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凤帝修只觉浑身熨帖,瞧着怀中明眸流转,温柔如许的旖滟,身上的冰寒不悦之气一下子被驱散,笑着道:“还是生病好,能得滟滟如此温柔相待,我才不要那么快好起来呢。”
旖滟见凤帝修妖孽面容淋了秋阳,眉眼舒展,光彩熠熠,俊美的令人难以直视,显然身体底子极好,休息一夜,不仅风寒好了,连精气神也都回来了。她心里高兴,面上却嗔了凤帝修一眼。
君卿洌在凤帝修出声时便惊了一下,凤帝修的话分明表明他已在房外听了片刻,可他竟根本就没感受到有人靠近。这已令他心惊了,接着凤帝修的气质,容貌,更是让他浑身戒备,震惊非常。
他此刻还不知凤帝修的身份,骤然见到凤帝修以真面目示人,又见凤帝修和旖滟如此亲昵,岂能不狐疑震动?眼见凤帝修将旖滟抱进怀中,而旖滟竟非但不挣扎,反倒落落大方地当着他的面对凤帝修关心非常。两人那打情骂俏的模样,分明是一对情浓之时的恋人,眼中心中都只有彼此。君卿洌猝不及防,后退了一步,面色再度白了起来。
眼前依偎在一起的一男一女,男的丰神俊朗,气质超群,有睥睨天下之姿,俊美若谪仙临世,而女子更是姿色天然,群芳难逐,倾国倾城一绝世佳人,两人站在一起,是那般的和谐,只让人觉得这一对璧人本该如此。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君卿洌的双目和心,他闭了闭眼,心里哪里会不明白,方才旖滟口中的“他”,正是眼前这个风姿无双,俊美非常的男子。
可君卿洌实在不明白,旖滟不过出京两月有余,她的身边怎就多了如此一个男子,且还被虏获了一颗芳心。旖滟并非轻易动心的女子,更何况,她在随州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禀报给他,这其间并不曾有男子在她身边。君卿洌想着,睁开眼睛,一瞬不瞬地又盯向凤帝修。
这一瞧,纵然凤帝修的面容陌生,瞧着他冲旖滟嬉皮笑脸的那模样,君卿洌也寻到了熟悉之感,惊声道:“狄休!你是邪医谷主狄休!”
君卿洌肯定地道,遂想起方才凤帝修自称本宫的话来,他面色再度一变,道:“你到底是谁?!”
凤帝修这才将目光从旖滟身上移开,似笑非笑地瞧向君卿洌,道:“看来中紫太子的消息不及翼王的灵通,翼王可是早便弄清了本宫的名姓,本宫姓凤。”
姓凤,君卿洌再想到凤帝修方才所言,旖滟即便做太子妃也只会是他的太子妃那话,面色又是一变,道:“想不到邪医谷主竟会是堂堂天盛国的无双太子,无双太子果真不凡。”
凤帝修无论是容貌,身份,亦或是能耐,尽皆在自己之上,瞧着旖滟依偎在凤帝修的怀中,君卿洌一阵挫败,摇头苦笑一下。
凤帝修见君卿洌失魂落魄,却并不同情,敢肖想他的女人,原就不可原谅,他不介意再打击君卿洌两下,叫他彻底死心。
想着,凤帝修淡声道:“太子能瞬息猜出本宫身份,倒也算的上心思敏锐了,既如此,太子该当明白滟滟方才何故阻拦太子离开了吧?”
凤帝修言罢,君卿洌愣了一下,可他本就是极聪敏的人,当即便明白了过来,想到方才旖滟脸上的慌乱害怕之色,君卿洌这才恍然,方才旖滟根本就不是为她自己而担忧害怕,而是为凤帝修!
而她既在紫儿斥责他时,依旧愿意相信他,又怎会在他要离去时,担忧起来。她拦住他,不准他离开,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凤帝修!她不是担忧自己不能护着她,而是要留他下来做人质,保护凤帝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