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淮安咂摸着,那这是该跪,“可这干温玥他们别的尚书什么事儿?”
“哎,那人是礼部尚书的同期,被捉了起来,一口咬定是礼部尚书授意的贪银子,其他尚书也都参与了,还拿出了好几封说是证据的信件”看燕淮安的脸色不好,常公公笑笑,“不过咱们也都知晓,温大人有公主在身边儿,哪里需要那点儿苍蝇腿的肉腥味儿,不过是临死了也要反扑能拉上几个是几个罢了,说不定他嫉妒温大人,早就想好了这一天,所以早早备好了所谓的信件。”
直觉这事儿没常公公说得那么简单,燕淮安脑子里迅速过着与温玥有过节的名单,过了一遍也没什么收获,温玥此人一向以君子处事,仰慕他的大有之,嫉妒他的亦大有之,忌讳他的更大有之,可惜,无论怎样,众人面上却都是敬佩欣赏的。又往那边儿晃了眼,正好温玥大概是听见了动静也在向这边儿望,温润的眸子一弯,他眉头微微舒展,即使在这样狼狈不堪的境况下,笑得也是如花似玉。
燕淮安琢磨了下,燕淮黎若是真认为那书信是真的早就大手一挥给这些人下到大狱里去了,哪里还有搁这跪着挨晒的机会,指定是心里头不痛快,拿着这些倒霉的撒气呢,便回了轿子,拿出轿子里常备着的一囊子清水来“常公公,皇兄只说了让他们在这儿跪着?”
常公公在宫里待久了,惯会察言观色,见燕淮安如此问立马答道:“是,皇上只说了让温大人他们在这儿好好跪着,”说着狠狠打了下脑袋,望着燕淮安手里的水囊哎呦一声,“看老奴这脑子,竟然忘了给大人们备水了!”
这就是个人精,燕淮安一笑,“无妨。”她走近温玥,缓缓蹲下去,看着他面露恍惚的诧异,将鼓楞楞的水囊递给他,调笑道:“快喝吧。美人嘛,总是该多受些照顾的。”说着又向常公公道:“给其他大人也都拿些水来罢。”她眼晃过一圈儿,“美人的同僚,也该照顾照顾。”
温玥愣愣地望她,终于接过那水囊,燕淮安装模作样舒了口气,站起来立在阳光下,红袍广袖一遮,给两人挡了许多阳光,在温玥开了塞子将水囊的嘴儿对到嘴上仰着头喝水的时候悠悠道:“还以为温大人竟是要嫌弃本宫,如此本宫便放心了。”
温玥一呛,连忙将水囊拿下来咳了两声才缓过来,他又温文地喝了两口,将水囊的塞子合上,抬起头对着燕淮安凤眼稍弯,笑道:“多谢公主。”他将还剩了许多水的水囊欲递给燕淮安,燕淮安挑眉,将袖子收回来走出两步,“本宫自来是个有洁癖的,水囊同一个从不用两次,这回既然给了温大人,若是愿意留着你就留着罢,若是不愿意就扔了本宫也没什么异议。”
温玥捏着那水囊,望着燕淮安来也潇洒去也利落的背影淡笑,“那臣便却之不恭了。”
在场的其他五位尚书这功夫亦得了清凉的水,缓和了许多,心里就对这寻常总以为不着边际的公主多了些好感,这好感也分了总是觉着高他们一等的礼部尚书温玥几分,连带着对他们俩之间的说不清嚼不烂的事儿也多了几分好奇,心道,看来这公主还是没有放下这温大人,就是不满他去了青楼罢了,这不,虽然语气里还有些那指桑骂槐的滋味,明显是口是心非,不落忍温大人,还是在乎的。这温大人的态度也是好的,估计两人还有戏。
燕淮安可不管那些人的心思,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也该办正事儿了,走回去叫轿夫们在阴凉地方候着,燕淮安拉着蒋瑶音还没动作,蒋瑶音踮着脚贴在燕淮安耳边笑嘻嘻道:“淮安,你方才应当亲手给那温玥喂水的!”燕淮安瞅她,她接着道:“我与从前桐兰便常玩这个”眉眼中带着落寞与向往,而后捶胸顿足,冲她小声道:“可惜不你说你!”燕淮安想给她丢出宫去,忍了忍还是不轻不重打了她下,示意她老实点儿,冲常公公道:“那本宫同瑶音便进去了?”
常公公笑眯眯地,“公主放心进去罢,皇上可就盼着公主来呢,公主一来,皇上的心情指定就好了,奴才一定在外边儿好好照顾各位大人。”
“辛苦常公公了。”燕淮安笑了笑,带着蒋瑶音敲了敲书房的木门,“皇兄?方便进来么?”
几息,里边儿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进来罢。”
燕淮安带着蒋瑶音推门而入,阳光衬着门缝开合透进又被驱逐,比外边儿凉了许多的御书房里,燕淮黎正没什么表情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隔着一道书桌与她们遥遥相望,桃花眼平静无波看着两人“什么事?”
第17章 从来最宠的姑娘
“好事儿”燕淮安凤眸弯成弦月,发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行走的频率一颤一颤,乌发红唇,肆意妖娆。她边拐着身边隐约已有退缩之意的蒋瑶音继续向前走着,边掏出怀里的墨绿色锦盒抛向燕淮黎,微微用了些力气划成一道流畅利落的曲线,那边儿燕淮黎眉头一动,胳膊往前一伸,将那锦盒稳稳接到手中。
“这是昨儿广德楼里那少年借了瑶音的手给淮安的,听说是那神乎其神的引灵珠,淮安可不识货,特地再与瑶音来与皇兄看看,若真的是便献与皇兄了,皇兄可得请咱们吃顿好的”燕淮安晃了眼在一旁装作乖巧的蒋瑶音,“不说别的,麻辣鱼这一绝总得给咱们多上几盘。”
燕淮黎闻言眸色变幻,开了那盒子往里望了眼,又用手给那珠子拿出来仔细搓磨眈量不久,小心了放回去,“引灵珠?!昨儿那少年借了瑶音的手给你的?”他静谧幽深的眸子随着言语转到了蒋瑶音的身上,着实望了好一会儿,蒋瑶音立在那里僵直了身子不能动作,连带着燕淮安也不得不停在了那儿,捏了捏她的手,望着她还没反应过来似的睁大了杏眼,呆了一息,呆完了瞅了瞅燕淮安,大概是觉得这话也没毛病,露了个清水芙蓉的笑,转而向燕淮黎点点头,“嗯,也算是罢。今儿瑶音去找淮安,一到公主府便发现一可怜少年可怜巴巴守在府外,说是来谢恩人。瑶音可怜他,便将他带进去了。实则这事儿与瑶音也没多大关系,”蒋瑶音用空着的手不自在地挠挠头,声音越来越低“瑶音不敢居功。”低到极致又猛地回升,眸子晶亮,“麻辣鱼还会有的吧?”
这蒋瑶音卖乖讨巧的神态与燕淮安相似得紧,尤其更想幼时的燕淮安,倏地想到从前,令燕淮黎神色缓和了些许,带笑道:“怎么,摄政王竟然待自己的女儿如此苛刻,连一盘子鱼都得向朕来讨么?”
蒋瑶音一梗脖子估摸是想反驳,到底也没敢,又把想说的憋了回去,笑嘻嘻地,“宫里的鱼不是沾了您的贵气嘛,瑶音吃了总比其他的鱼舒坦,大抵是因为皇上您真龙天子,就连身边的一盘鱼沾染的气泽被咱们得了,也够受用好久的了。”
燕淮黎一挥手,嫌弃道:“得了,可别跟朕说这些个了,虚情假意的,还不如一盘子鱼真切。”
蒋瑶音闭了嘴,显得有点儿无助,燕淮黎忽然提声道:“常如海。”
外边儿候着的常公公连忙推门进来,“奴才在。”
“吩咐御膳房给温着的菜拿到花园的亭子里罢,顺道儿加麻辣鱼两盘,清蛋羹两盅。”
清蛋羹是燕淮安平日里最爱的,每次进了宫但凡蹭白食必求,燕淮安一听冲燕淮黎一笑,“谢皇兄。”蒋瑶音亦跟着欢快道:“谢皇上!”
常公公领命下去了,燕淮安透过开合的门缝正好瞥见外边儿错落参差跪了一地的人,故作不解闲闲问道:“皇兄,温玥他们怎么回事儿啊,这大中午的,怎么跪在那里?”说着带着蒋瑶音毫不顾忌地找了旁边儿的座位坐下了,拿着小矮几上的茶壶倒了杯清绿的茶轻啄了口,又给蒋瑶音也忙活了杯,叹息了口,“快喝罢,天儿太热了。”
“怎么,怪皇兄这样对温玥?”
燕淮安连忙正襟危坐,正声道:“淮安可没这么说!皇兄才是淮安最亲的亲人,淮安哪里会为了个外人怪皇兄!不过是怕皇兄如此做,伤了良臣的心。”
不知道哪个词儿又没说对,燕淮黎虽然笑着,眸子明显冷了下来,燕淮安在心底暗叹,燕淮黎愈发不好伺候了。在燕淮安在心底默默想着对策的时候,燕淮黎忽然一笑,这笑如三月的杨柳春风,眸中泛的尽是暖意,薄唇轻启夺人心魄,他低笑道:“淮安如此担心皇兄,皇兄心里舒坦极了,温玥那事儿的确怪皇兄,是皇兄被原沧州刺史的事儿气着了,拿他们撒气呢。皇兄这就吩咐他们回去好好休养身子,唔…淮安你说,要给他们什么补偿好?”
燕淮安瞅着这笑莫名后心发凉,总觉着燕淮黎没他说得那样舒坦,不过他既然都那样说了,燕淮安便也只能骄傲又诚恳地附和道:“皇兄舒坦是淮安最大的心愿与荣耀!让皇兄舒坦也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与荣耀!谈什么补偿?那都是他们该做的,别说这一个中午了,若是能让皇兄好过,让他们跪一辈子!”
燕淮黎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向门那边儿,大笑“那朕岂不就成了忠奸不分,错待贤良的昏君了?”他开了门,外边儿强烈明媚的阳光浓郁成一道光柱直直照耀着他明黄色的背影,消瘦挺拔,端庄威严。燕淮安两人见状也赶忙跟过去,正见着他一个个地依次亲自曲身扶起地下的大臣,温玥是最先被扶起来的,正温温顺顺站在一边儿望着,其他大臣亦是受宠若惊后比之多了一份怯缩,亦老实在一旁站着,待燕淮黎扶起了最后一位尚书的时候,他晃目一周,“朕今儿明知错不在你们,却让你们在这儿跪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想法?”
这哪里敢有想法,这里头身体素质不好的膝盖已经打了抖,他们互相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其他人,默契地皆闭口不言。
“怎么,什么想法都没有么?”
燕淮黎的语气里有一种帝王的位子上熏陶出来的高深莫测,夹杂着他本身的音色加持,将众大臣唬得连连摇头,也不言语,头低的更下了些。
“臣有想法。”一片寂静中,温玥微微躬身,“皇上此番是想给臣等一个教训,警戒后事。”
“哦?警戒什么后事?”
温玥温声答道:“此次那沧州刺史郑乾仅仅乃臣之同期,与在场各位大臣皆不相熟,却拿的出与众位大臣包括臣的‘亲笔书信’,那上面还有不可能外传的私人印章盖印。既然这事儿不是真的,一定是各位家里出了内贼,皇上此番是想让咱们都记住了,今后小心行事。”
燕淮黎深深地瞅了温玥一眼,“温尚书是个聪慧的。”他又笑着一一瞥过其他大臣,“后生可畏,都跟温大人学着点儿,人入朝堂比你们晚,如今朕看却比你们这些年纪长的得用多了。好了,都下去罢,回去好好歇一歇,别明天在上不来朝,到处哭诉是朕故意虐待了你们。”
六个人异口同声“臣不敢。”
正巧这时候常如海回来了,“皇上,亭子里的膳食备好了。”
燕淮黎点头,“好。对了,去,给这六个各备顶好轿送回府去,明儿他们少一个来上朝可就是你常公公的罪过。”
常如海低眉顺目“喳”
御花园的亭子里御书房实际不远,慢悠悠闲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八角的棕红亭子建在水上,四周撑着汉白玉的柱子上两根各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红色九爪龙,龙的姿态一上一下互相迎合,一个仿佛欲上九重天,一个仿佛要探黄泉水。另两根柱子各刻了两只浴火重生的火红凤凰,隔了一段水上青白石路与一道碧波荡.漾的湖水弯好像都能望见那滚烫的火焰。亭子的底儿用的是望着普通的红棕木,望着普通,实则不然,这是难得的防水的木头,若是泡在水里百十来年也不会烂的佛香山山顶的红棕木,也就那么几棵,还费了不少做这一个凉亭。
三人进了凉亭的时候白玉桌上膳食温度正好,一盘子一盘子的菜食层层罗列,姹紫嫣红,模样喜人,在一旁摆了一胖嘴儿壶的甜酸梅子酒与三个憨态可掬的冰瓷酒杯。燕淮安首先坐在了粗胖的玉凳子上,上面垫了合适的软垫,一阵惬意的凉风袭来将她的发丝吹乱了些,她眯着眼睛望着目光所及的湖光山色,“这亭子真没白建。”
燕淮黎与蒋瑶音亦随着坐下,他一双桃花眼收敛着眼底的波纹,望着燕淮安飞扬的发丝笑叹,“是啊。”
建这亭子是燕淮安十来年前提出来的,她从前被人害到过这深深的湖水里,怕过水,却逼着自己克服,重新得了势以后,便央求着摄政王给她建了个亭子,燕淮安想要时时来坐一坐,留个标识提醒自己一些事儿,却不能明说。可摄政王从来疼她,她要建便给她建,即便没有正当理由,只是一个小姑娘的撒娇耍赖也给,还拿着天底下最好的材料,请天底下最好的匠人,给她建了天底下最好的一个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