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术与道的差别啊?’若菡简直快要崇拜死自己的老公了……殊不知沈默同学现在也是满心惊喜,他原先根本没指望能搞到这么多粮食,心中不禁连呼:‘闷骚型的爆发起来真可怕!’
见沈默两公母都在发呆,马五怕他俩以为自己还要拿乔,忙不迭解释道:“一般小事儿我这个帮主就说了算,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得跟老前辈们知会一声。”说着有保证道:“你放心,我还是很有威信的,老前辈们都听我的。”
沈默点头笑道:“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那更好。”马五笑道:“走,我带你俩去见见我们漕帮的长辈。”
往后院去的时候,他向两人介绍,漕帮有个‘德高堂’,凡是漕帮之中,六十岁以上、没有违反过‘十条十一戒’的老人,便可以住进来,享受全帮的供养……事实上,在这个劳动人民平均寿命不到五十岁的年代,又是从事漕运这行的,很少有能活到这么长的。整个松江漕帮,也不过一百来人,基本上还都是舵主、执事、账房,之类的脑力劳动者。
这些人年高望重,漕帮又关系着他们的余生,什么人背叛漕帮,他们也不会。所以全帮上下对这些人十分的信任,约定但凡大事,帮主必须先和这些老人家商量才行。
听得沈默点头连连道:“怪不得漕帮能长久兴盛几百年,制度合理是个很重要的原因啊。”
“有漕帮这个称呼,还不到一百年呢。”一个老者站在屋檐下笑道,原来说话间,已经进了德高堂。
沈默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混淆了时空,把漕帮的截止日,一直算到了杜月笙、黄金荣完蛋,显然是让这时代的人无法理解。他知道这可不是藏拙的时候,便朝老者拱拱手,和煦笑道:“老先生,这是一份儿美好的祝愿,想来您会接受的,对吗?”
“当然当然。”老头被他逗得十分开心,问马五道:“小五,这是哪里的朋友?”
马五毕恭毕敬的行礼道:“三叔,这就是您一直念叨的状元郎沈大人。”
老者可能有些追星情结,一听说是传说中的沈六首,马上激动了,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然后又激动的扯开嗓子道:“文魁星驾到,你们还不快出来迎接!”
便有各色老头从各个小跨院里出来,不一会儿就站满了沈默的面前,问好的问好,搭讪的搭讪,又请他入内喝茶,还让人张罗好酒好菜,兴奋地仿佛过年一般。
但当马五将沈默的来意说明,热烈的气氛戛然而止,老头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显然极为看重为晚辈们看家,这份神圣的使命。
他们追星不假,但大事儿上一码归一码,还是拎得轻的,经过最初的骚动后,都望向那起初跟沈默说话的老者,他叫龙三老爷,今年八十了,是一干老头中最高寿的,且还是前任帮主,老头们到现在还习惯性的听他拿主意。
龙三老爷对沈默道:“按说现在是马五当家,我们这些老头子,不该胡乱插嘴。”这当然是废话,如果真这么觉着,直接点头不就完了?便听他接着道:“但是马五也跟大人您讲了,帮里有许多难处……”
“三叔,”马五必须要说话了,不然会让沈默觉着漕帮是在耍他:“有这么多银子,多大的亏空都补上了。”
“当家的是漕帮的旗,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但我漕帮并不是个江湖帮派,而是上万苦命人,和他们妻儿老小的家。”龙三却不为所动道:“这么大的一个家,光靠朋友义气是撑不起来的,还是得精打细算,量入为出的,”说着朝沈默拱拱手道:“我们这些老不休不要脸,非要跟大人较真,还请大人恕罪。”
“我其实是非不分之人?”沈默摇头笑道:“人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此话果然不假,漕帮如此敬老爱老,定然不会行差踏错,所以气运必然长久!”
这番话说的太漂亮了,让老头子们感动的不行,一些泪点比较低的,甚至眼圈都发红了。
龙三得意的看马五一眼道:“你虽然痴长几十岁,可论见识还是比不过沈大人的。”
马五倒不觉着丢人,呵呵笑道:“沈大人是文魁星下凡,论见识谁能比得过?”
沈默也乐得他们把自己当成‘星星’下凡,恨不得让全天下都这样以为,那将会让所有人面对他时,智商统统降一截。不过可惜的是,因为文人相轻的缘故,他的同行们是不会吃这一套的。
交情归交情,买卖还是该怎么谈就怎么谈。
“既然大人开明,那老朽也敞开天窗说亮话了,”龙三一脸诚恳道:“跟您说过了,填补亏空犹在其次。主要是现在漕帮的处境异常艰苦,帮里弟兄的生计,要勉力维持,还要各处打点托情,看看能不能减免一些苛捐杂税。”说着慢悠悠道:“哪里不要大把银子花出去?全靠卖了这十几二十万石的粮米来应付。”
说到这儿,自己都有些脸红,但一想是为了帮里,又不是为自己,龙三老爷厚着脸皮道:“其实五十万两银子,买二十万石粮食,放在以往任何一个年份,都是买的着的。”何止买的着?买两倍的粮食都绰绰有余。
“但是以今年的粮价,少赚就是赔,我们起码得赔上几十万两银子。”龙三自己都觉着自己无耻,但还是接着道:“当然了,您讲义气,够朋友,咱们就是赔上这笔钱,也权当交个朋友了。”说着干笑一声道:“可说句昧良心的话,现在已经四月中了,转眼就是青黄不接的五荒六月,米价一定还是涨的,七两八两都是很轻松的,所以我们如果再屯上一阵子,就能赚到两个,甚至三个五十万两……”
很显然,老头嫌五十万两太少了!
这让沈默很不爽,心说敬着让着还让出狗屎来了,便想跟他理论理论,却被若菡轻轻咳嗽一声,抢了先……意思是,装好人的就继续装下去,狠话还是我这个恶人撂吧。
只听若菡清声道:“老爷子这话晚辈不敢苟同。”说着也不待对方反应过来,便朗声道:“因为您对粮价的猜测,是一厢情愿的,片面的,完全错误的!”
“好厉害的一张嘴。”龙三笑道:“这位是?”
“拙荆。”沈默假意喝斥道:“还不快跟老前辈请罪?”
被若菡说的一无是处,龙三当然面上挂不住,先是笑笑道:“原来是沈夫人,失敬失敬。”说着又道:“老朽倚老卖老,倒要请教请教,我哪里一厢情愿了?”
“您忘了这米价是因为什么才暴涨起来的?”只听若菡道:“是因为有些人不想让朝廷开埠,所以想把此事的设计者,也是执行者,我的丈夫赶出苏州去,所以才把米价抬了起来!”又道:“您还不知道吧?苏州城最多还能撑五天,如果还没有大批粮食进去平抑物价,不到五月,城里就得乱了,到时候我丈夫肯定要被革职问罪的,但苏州城该乱还得乱,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几十万乱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