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在。”戚继光抱拳道。
“苏州城的治安就拜托你了。尤其是码头的粮仓,城内的票号、当铺,还有那些个商家,要重点关照。”沈默沉声吩咐道:“不要让事态恶化。”
“是!”戚继光领命道。
就像沈默所预言的,麻烦还在后面呢。随着大量的粮食入市,粮价下跌得很快,同时也连带着整体物价快速下行,原先还如香饽饽似的各种票券,一下子成了烫手的山芋……与起先的状况恰恰相反,现在东西贱了,可以用更少的钱买到,但那些票号钱庄手中的海量票券,可都是紧缺时期,一半是自己用高价购入的,另一半是债户们以较高的对价抵押的。不管哪一种,取得成本都比现在的物价高多了。
老板们只好将票券的出售价格,降到物价水平一下,老百姓却偏偏不再认账,不买这些票券了!追涨杀跌的心理,在此刻分外突出,人们认为价格会持续下跌,自然会持币待购,不再动用一分银钱。
有人要问了,经过好几个月的折腾,光买高价粮去了,老百姓手里还有钱吗?
回答是,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们手里确实有银子,但全是从当铺和票号借来的印子钱……自己的钱用光了,又不能绑住脖子不吃饭,所以只能跟当铺、票号借钱。
当然不能白借,除了超高的利息之外,还有各种票券做抵押。当时正是物价飞涨,票券抢手无比之时,钱庄和当铺的当头们,十分乐意吃进这些‘便宜’的票券,他们相信随着价格的日新月异,自己的财富也在哗哗的增长。
甚至连中人都不要,便可以此放款,十分的宽松。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落袋为安’,在票券没有变成银子,收入囊中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现在券的价格一落千丈,票号钱庄的财富也急剧缩水,幕后的老板们心急火燎,台前的当头们,更是如坐针毡。他们赶紧凑到一起,合计着该当如何过关,最后决定从两方面下手,一面敦促老百姓尽快还钱;一面向那些发售的商号施压,让他们按照原价赎回票券。总之是要赶紧把这些见鬼的票券处理掉。
但事与愿违的是,这两个法子一点用都没有。先说前者,老百姓自然会算账,既然那些券不值钱了,倘若归还印子钱,将券赎回就大不划算了,还不如直接赖账,把钱留下,不要那些越来越贱的券呢。
所以当伙计们心急火燎的上门催讨印子钱时,债户们便说:“印子钱先前都用来抢购东西了,我们手头现在没钱了,要不那些券就留给你们吧。
这馊主意不知从哪起来的,但很快便传遍了全城,老百姓有样学样,都开始赖账,当铺和票号还真没办法,因为一直以来,抵押物的价值,都是远高于印子钱本身的,所以向来有‘到期两清’的说法,也就是有抵押物的印子钱,如果到期还不了,就不用还了,但抵押物归债权人。这原本是剥削债户的招数,谁知此事成了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
再说后者,档头、掌柜的们,上门找到发行券的店家,要他们按照原价赎回。店家当然不答应,他们说:“这券背面写得清楚,‘一经售出,概不赎回’,您买的时候没看清楚吗?”
票号钱庄的掌柜们怒了,拍桌子道:“要是不给赎,那就全兑现了,咱们就一起完蛋!”
店家确实没能力兑现,但他们死猪不怕开水烫道:“我们的钱都买了粮食券了,现在是一没钱二没货,你们宽限则个,慢慢来则罢。若是逼得紧了,我们倾家荡产、只能倒闭,你们手里的券都得变成废纸!大家一起玩完算完!”众口一词,正是算准了票号和当铺,不敢让那以千万两计的票券,打了水漂。这显然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的。
面对着这种彻底的无赖,往日里飞扬跋扈的当铺和票号,第一次有了弱势群体的感觉。更糟糕的是,在这场战役的后期,他们已经捉襟见肘了,只好向别府的同业,拆借了数百万两银两,现在听到风声,债主上门,开始向他们追讨欠银了。
这所有的压力,一层层向上传,最后传递到寒山寺的后院里,落到了陆、王、潘、彭四位的肩膀上。
“四位大老爷,可得想想办法。”那些被他们忽悠来的大户们,哭丧着脸道:“我们的全部家当都压上了,可不能就这么化为乌有啊。”
“是啊,当初我们就不想跟他们干,痛痛快快的开埠多好,现在弄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实在是太亏本了。”
“就是啊,那个陆绩不是说,天塌下来他顶着么?怎么现在没人影了呢?分明是见势不好,就逃掉了!”
“还说什么九大家多么厉害,怎么连一个知府都斗不过?吹牛没边了简直!”讨伐声此起彼伏,愈加激烈,有向谩骂发展的趋势。
“够了!”陆鼎终于忍受不住。陆绩是他的同姓,也是由他引见给众人的,所以现在这些人的每一句,在他听来都是在骂自己一般。
看到众人一脸不服的模样,他面色难看道:“陆绩代表九大家拜山,诸位可都是趋之若鹜,恨不得舔人家鞋底的。当时不看好沈大人,这也是公论。当时我就跟你们说,这就是一场赌博,买定离手,或赢或输,都是自己选的路,可怨不得别人。”
众人当然记得这话,闻言都有些不好意思。
陆鼎叹口气道:“现在形势逆转了,九大家输了,沈大人赢了,这就是最后的结果!现在该关注的,是如何应对,化解这场危机。再说那些伤感情的话,已经没有意义了。”说着加重语气道:“你们不要以为我在这转移话题,该我负的责任,我绝不逃避!但关口是,怎么让大家减少损失,这不是把我交出去就能做到的。”
“这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听他说完,王子让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沈大人能化解。”
“那就去请罪吧。”众人道:“求得沈大人的原谅。”
“你们去就去,反正我不去。”彭玺一脸别扭道:“我从三十年前,就没有登过五品官的门。”他是三品致仕,面子大,向来都是地方官拜见他,即使苏松巡抚曹邦辅在任时也是如此,现在让他去一个五品同知低三下四,让好面子的老彭大人情何以堪?”
让他这么一说,潘庹也道:“确实,我们身份比他高多了,上门拜访于礼节不符,止增笑耳。还是让那些当铺、票号的老板们去吧,我们在背后拿个主意就是了。”
见他们这时候还死要面子,陆鼎冷笑道:“快醒醒吧老几位,你们是高官,但都已经致仕了。现在在台上的,是人家沈拙言!你们要是无欲则刚也罢,偏偏有求于人,还有什么资格摆谱?”
偏偏他现在威信大降,说的话别人左耳进来,右耳就出去,压根没往心里去。
最后讨论一番,还是拉不下那张脸,决定还是让下面人去谈判。
命令传回城里,那些票号、当铺的掌柜、老板们,赶紧集合起来,往府衙求见府尊大人。
谁知门口的衙役便挡驾了,黑着脸道:“这里是府衙重地,不是买菜的市场,想见我们大人,预约了吗?”因为这帮人作孽,让衙役们接连几个月没有节假日,工作量还特别大,压力也大,火气自然很大。
老板们识趣的奉上大把的银两,好说歹说的请他通融则个。垫着手中沉甸甸的一包银子,那衙役才没好气道:“候着吧,我给你们去问问。”
老板们等呀等,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那个衙役才重又出来,一脸晦气道:“府尊大人说了,你们做不了主,跟你们说了也是白说,还是找能做主的来吧。”说着撇撇嘴道:“要说你们主子,真他妈不识相,内裤都输掉了,还想着摆谱,简直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便狠狠啐一口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苏州府的主人,是我们家府尊老爷,还想在这混的话,就乖乖夹着尾巴过来报道!都滚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