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奇怪道:“这是为何?”一般官员,只要外放县太爷,都会‘娶个小、取个号’来犒赏一下自己,沈默都干到过巡抚还没有取字,让高校长不太理解。
沈默解释道:“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志得意满,所以未曾取字。”
高拱闻言摸着浓密的胡子,赞道:“果然是非常之人啊!”他这从不拍马屁的,一旦破了例,自己都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话锋一转道:“不过,取字的意义,不仅在于以示尊贵,还是为了尊长。”老师你取了字,别人就不能称呼你父母取的名;自己取了号,别人就不称呼老师取的字,相当于把师长所赐的名字供起来,所以高拱才有此一说。他又道:“这本是你的私事,但既然为司业,就得为学生们做个表率,所以拙言还是考虑一下吧?”
沈默心说,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考虑什么?便笑道:“大人说的是,确实是下官考虑不周,我尽快想一个。”
“这就想吧。”高拱笑道:“待会儿要向师生们引见,还是有个别号妥帖些,你说是不是啊?”张居正听了心中暗笑,还以为高肃卿对沈默不一样呢,结果三句话便露出独裁本性。
沈默听说过逼婚的,也听说过逼债的,就是没听说过还有逼号的,心说这不是难为人吗?
当然,腹诽归腹诽,该取还是得取,只好开动脑筋道:“要不,叫绍苏吧,纪念一下下官的故乡和第二故乡吧。”
“意义不错,”高拱寻思一会儿,却又道:“不过‘绍苏’有些女气,似乎不太合适……我这么说,你不介意吧?”
沈默表情僵硬的笑笑道:“大人说的是。”
谁知高拱竟越说越来劲道:“不如叫‘江南’吧,绍兴也是江南,苏州更是江南,一个意思,却大气许多。”
旁听的张居正这个汗呀,终于忍不住插嘴道:“大人,取字这种事,不好越俎代庖吧?”
高拱这才有些不好意思,便哈哈笑道:“我不过是提个建议,当然还要拙言定夺了。”
沈默还能说什么,只能强笑道:“‘江南’确实比‘绍苏’好得多,就用这个吧。”
“拙言可以再想一个嘛……”高拱的谦虚劲儿倒上来了。
沈默心说:‘靠,放什么马后炮?’对于伺候领导,他上辈子就有丰富的经验,哪里还会拂了高拱的美意,只好坚决道:“不换了,绝对不换了。”
高拱大喜道:“江南,以后就这样称呼你了……”顿一顿,又道:“可以吗?”
沈默这个无奈啊,苦笑道:“大人还是可以称呼我拙言的。”这是对上级和长辈的尊敬。
高拱却摇头道:“还是叫江南吧。”
‘那你随便了。’沈默彻底无奈了,不禁开始担心,日后该如何熬过去。
给他取了号,高拱道:“咱们说正事吧,我先向你简单介绍下国子监的情况。”
沈默肃然道:“大人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我大明虽然有两座最高学府,但毫无疑问,北监才是最核心的。”高拱道:“我们国子监担负着为国育才的重任,虽然不显赫,却是国家的大计所在,容不得有丝毫马虎懈怠!”说到这,他的表情已经非常严肃了,沈默凛然道:“下官记住了。”
高拱点点头道:“监内我为祭酒,二位为司业,我们三人共掌儒学训导之政,为国子监首脑,本监又下设绳愆、博士、典簿、掌馔四厅……其中绳愆厅负责纠正监生的操行,衡量教员的教学成绩;博士厅有五经博士,有助教,分别负责教育本监六堂的监生;典簿厅掌文牍及金钱出纳等事务;掌馔厅则是负责饮食的地方,不提也罢。”顿一顿,又道:“按例衍圣公也是我们国子监的,不过人家在曲阜快活,跟咱们向来没来往,就当不存在好了。”
沈默笑着点点头道:“下官晓得了。”
“说完了教职,再说监生,这个务必听清楚了。”高拱道:“学内监生分为四类:举监、贡监、荫监、例监。他们是良莠不齐的,举监是参加京师会试落选的举人,复由翰林院择优送入国子监学习,这些人可以算是监中的精英,本身素质就高,也都是官身,所以不用管束,只需给他们提供个读书的地方即可。”
“贡监是天下府州县各学,选送到监内学习的。”高拱毫不讳言道:“拙言也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因为贡举的标准徒具虚名,结果变成了论资排辈,仅以食廪膳年久者为先……所以必然是一些年纪大、学问差的入选,因此监生成绩差劣。”说着笑笑道:“不过好在他们的目的也不再是读书,而是为了混几年,放到地方上当个小官罢了。所以只需约束他们的言行,教导他们训条,至于学业上,就不必那么严苛了。”
“荫监是三品官以上子弟,以及勋戚子弟入监读书;例监是国家有事,财用不足,平民纳粟于官府后,特许其子弟入监学习者,故又称民生。”高拱道:“荫生与民生,基本上跟贡生一样,也不用在学业上作要求,只要严格约束他们的言行举止,不让他们给本监丢人即可。”
沈默听高拱介绍完四类学生,心说这些活,绳愆厅就全干了,最多再加上个掌馔厅,还要那些博士助教干啥?
张居正猜到他的想法,便道:“原先国子监确实是烂透了,入监者捐纳泛滥;在监中胡作非为;出监后庸碌无能,监生之名,遂为人贱视,与国初盛况判若云泥。”说着话锋一转道:“但大人上任后,决意改变这种现状,恢复国初盛况。将举、贡、荫、例四类监生,尽数划归绳愆厅管辖约束;并获得陛下的首肯,于各府州县常贡之外,再行选贡——通过严格的考试,把学行兼优、年轻有为者选贡入国子监学习,如今情况已大为好转了。”
“太岳不必吹捧我。”高拱不禁摇头道:“事先我想得太简单,没料到我这个‘选贡’是不受欢迎的。真正的好苗子,各地都攥着不放,那些地方官们,还指望能出个你俩这样的学生呢,怎么会把最强的廪生贡献给国子监?”说着苦笑道:“而且就像太岳说的,国子监前些年的名声太臭,很多人都不愿意当这个‘监生’,两方面因素综合起来,注定了选来的学生也没有多么高的素质,充其量不过是些中人之姿,听话好管罢了。”
高拱又苦笑一声道:“今年大比,是本官上任来的第一次,是骡子是马,都得牵出来溜溜了。”说着面色一沉道:“当初陛下同意开选贡时,我可是立下军令状的,要是这批学生的录取比数,低于全国的平均水准,那我就得引咎辞职,并领受一顿廷杖。”
沈默一听,暗叫不好,却没法阻止高拱幽幽道:“我这个祭酒去领罚的时候,二位司业定然是陪着的,到时候可别怪老夫啊。”
‘不怪你怪谁呀?’沈默和张居正几乎是同时腹诽道:‘揽权的时候胡乱吹牛,出了事儿拉别人顶包,真是不当人子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