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另一座相府中……内阁次辅徐阶,难得的在家休息一天,却也无暇含饴弄孙,而是抽出时间,接待前来拜访的某人。
他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没有一点架子,笑眯眯的望着对面的张居正,就像一位慈祥的长者。
张居正坐在下首,面上的表情却有些凝重,嘴唇微微翕动,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却又犹豫不决一般。
徐阶便耐心等着,等他最后拿定主意。
好在张太岳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他最终抬起头来,望着徐阶道:“老师,这下可要麻烦了。”
徐阶点点头,他对张居正的判断很满意,淡淡道:“确实如此,还不是小麻烦。”说着叹口气道:“这次的事情,严世藩注定会吃大亏的……以他的脾气,定然要变本加厉的报复回来,而他也一定会以为,这事儿的幕后主使,就是我徐阶徐华亭。”
“那到底是不是老师干的呢?”张居正轻声问道。
“不是。”徐阶摇头道:“我虽然也准备行动一下,但被人抢在了头里,”说着坦然道:“而且那人手段之高明,连老夫也自叹不如,真让人不得不叹服他的天分啊!”
“那到底是谁呢?”张居正无比好奇的问道。
“呵呵……”徐阶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难道他会来吗?”张居正道。
“可能会。”徐阶颔首道:“如果他不来,我是不会替他背这个黑锅的。”
张居正还想问详细些,外面传来徐府家人的声音道:“老爷,有拜帖。”
张居正便起身开门,接过那拜帖,只见上面赫然写着‘门生沈默拜上’,他的心跳猛然加速,将那帖子奉到徐阶面前,轻声道:“难道是他?”
“究竟是不是,不妨自己听听。”徐阶指指后面的屏风道:“去那呆一会儿,好好观摩一下他的言行,肯定可受益匪浅的。”
“是。”张居正便退到屏风后,徐阶则让家人请沈默进来。
沈默穿一身栗色长袍,头发用同色的布带束着,显得朴素低调,一进门便规矩行礼,口称老师。
徐阶笑着起身相扶道:“可真是稀客啊,拙言,你可想煞老夫了。”
沈默赶紧道:“是学生不好,一忙起来就忘了老师。”
徐阶笑道:“年轻人忙些好啊,创事业嘛!”便亲热的招呼沈默坐下,道:“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了?”
“早打听老师今天休息。”沈默腼腆笑道:“学生便冒昧造访了,虽然知道您老难得有闲,该好生休息才是,可学生实在怕错过今日,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恩师。”
徐阶笑道:“你可是内阁出去的,相见我的话,到西苑门前递牌子,谁还能拦你不成?”
“内阁中隔墙有耳,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沈默轻声道:“非得回了家才能说。”
“哦,这么说,拙言有话要对老夫讲?”徐阶笑道。
“是有话要对阁老讲。”沈默点头道。
“那我可要洗耳恭听了。”徐阶正色道。
沈默深吸口气,调整下情绪,然后一撩下襟,推金山、倒玉柱的跪在了徐阶面前。
徐阶赶紧扶住道:“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地上凉啊。”
沈默却纹丝不动,沉声道:“学生是来给老师请罪的。”
“哦……”徐阶手上的动作稍缓,问道:“这话说的,拙言何罪之有啊?”
“学生,学生给老师惹祸了。”沈默面色羞愧道。
此言一出,屏风后的张居正险些惊呼出声,他真的不想相信,一个与自己平级的小小国子监司业,竟然兴风作浪、翻江倒海,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自己与这位仁兄相比,差得还太远了,可不能被平时的表象所麻痹……徐阶虽然早猜到是沈默,但面上还是露出惊讶的神色道:“惹了什么祸?”
“学生的同年好友林润,上书参劾鄢懋卿,他所用的资料数据,都是我提供的。”沈默轻声道:“现在外面都以为,这件事是老师您指使的,学生所为却让老师遭无妄之灾,学生惶恐莫名,所以前来向老师坦白……”
徐阶不动声色的望着他,面上的平静让沈默暗暗打鼓,心说:‘这老家伙不会早知道是我干的了吧?’现在严世藩连遭闷棍,大家放眼朝廷,有能力又有动机这么做的,除了徐阶之外,还真找不到别人;但他知道徐阶跟自己打交道,不是一回两回了,对自己的本事、能量是有数的,甚至能从一贯行事的风格上,推测出是自己在背后作祟。
当然,不论徐阶猜没猜出来,他都是要坦白的。因为徐阁老系上海凝呢……精明老练要远远超过自己,是绝不可能白白给自己背着个黑锅的——到时候他只要找到严阁老,把事情说清楚,那自己可就要暴露在严世藩愤怒的魔爪下了,然后只能亡命海外了……只有坦白了,跟徐阶达成某些协议,才有可能得到他的庇护……这是聪明人的交流方式,一切心机都没用。
“那顺天乡试呢?”听了沈默的坦白,徐阶淡淡问道:“是不是你泄露了考题?”他不相信严世藩能蠢到,靠公开售卖考题牟利的地步……要是那样想,不仅侮辱了严世藩的智商,更侮辱了他这个苦捱十多年的对手。
“这个真没有!”沈默坚决摇头否认道:“学生就是再胆大包天,也不可能拿朝廷的抡才大典开玩笑,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当儿戏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