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尴尬笑道:“奴婢自幼在宫里长大,可没体会过父子之情……”说着笑笑道:“不过奴婢可知道,主子这话说的有些绝对,至少我就知道,有一个儿子,对父母是尽足了孝道。”
“哦,你说的是谁呀?”嘉靖好奇道:“看来朕身边还是有遗贤的。”在嘉靖帝看来,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孝顺,又怎指望他做个忠臣呢?
李芳却笑道:“就是陛下您呀……”
“朕?”嘉靖闻言终于露出笑容道:“朕是皇帝,天下人的表率,自然要做的好一些了。”虽然兴献王在的时候,他也没少惹老人家生气,但自从当上皇帝,嘉靖便一直为死鬼老爹的地位在争取,为此不惜跟群臣激战数年,最后终于让兴献王也过了把皇帝瘾,进太庙成为了兴献帝,所以嘉靖觉着,自己绝对是天下最孝顺的儿子了。
让李芳这么一打诨,嘉靖的心终于舒缓了一些,看看座钟,已经是晚上了,便想躺下睡一会儿。谁知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浑身酸痛难耐,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
李芳睡在外间,闻声赶紧披衣起身,跑到嘉靖帝床边,看皇帝面色蜡黄,满头黄豆大的汗珠,他便知道大事不好,赶紧对外面道:“快,快传太医……”
这么一闹,皇宫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彻夜不眠的还有严家父子……从西苑出来,这父子俩便谁也不理谁,回到家里也没有丝毫缓和。
这可急坏了严年,他已经听说,老爷和少爷在雨地里跪了一个多时辰,所以早命人熬好了姜汤,烧好了洗澡水,准备好干净的衣服,就等两位爷回来驱驱寒了。
可谁知两人回来后,却全都拉长着脸,好似谁都欠他们八百吊钱似的,让人不敢靠近。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严嵩进到书房里,缓缓躺在他那具躺椅上出身,连身上的蟒袍,头上的乌纱都没摘。
见老爹这样,严世蕃也没法马上换衣服,但脸上也是半点笑容都欠奉,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声也不吭。
一见这阵势,严年赶紧把伺候的人都撵出去,亲自端了姜汤给二位爷,然后自己也退下了。
书房里就剩下父子两人。严世蕃终于不用再忍,将心中的怨气发泄出来道:“爹您为皇帝遮风挡雨二十多年,替他承担了多少骂名?他一意修玄、不理朝政,昏聩多疑、刚愎残忍、自私虚荣……”一连串的排比之后,他终于做出总结道:“大明今天这个样子,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现在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咱们父子身上?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还说国库亏空是咱们造成的,却不看看他朱家那么多藩王,宫中还那么多内侍,每年都得占去开支的一半还要多。他还修炼,哪次炼丹的耗材,不是价值连城?现在国家没钱了,便把责任一股脑推到我们身上,说是我们落下了。”说到这里,这一天一直死挺着脖子硬撑的严世蕃,竟眼圈一红,掉下泪来,哽咽道:“他大明朝的大事小情,不都靠儿子在这支撑着?要是我哪天撂挑子不干,他这天下立马就要乱了!”
严嵩这才慢慢转头望向儿子,睁开眼睛,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似的,上下打量一番,直到看得他浑身发毛,才缓缓道:“严世蕃我告诉你,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大明朝缺了谁也照样是大明朝,没了你也一样,说不定还更好呢!”
“爹……”严世蕃不满道:“孩儿纵有千般不是,可这些年为您遮风挡雨,尽心竭力,怎么能视我如仇寇呢?”
“你为我遮风挡雨?”严嵩失笑道:“严世蕃,你未免也太自大了吧。”说着提高嗓门道:“咱们严家只有一个人可以遮风挡雨,但不是你严世蕃,而是你爹我!你和你那些没用的爪牙,谁也没法替咱们严家挡雨,全都是在招风惹雨!”他越说越生气,指着严世蕃的鼻子痛骂道:“见过狂妄自大的,没见过你这样的,不把我这个老爹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竟连皇帝也敢顶撞?还敢咆哮金殿!你忘了夏言是怎么死的了?你自己活够了,别连累咱们全家!!”
严嵩的指责劈头盖脸,让憋屈一天的严世蕃彻底爆发,脖子上青筋暴起,人也从椅子上弹起,怒目而视着老爹,大声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整天费心劳力的,全都是为了自己!从今往后我什么也不管,这下总行了吧!”
严嵩直以为自己幻听了,他万万想不到儿子竟然敢咆哮老子,一时间竟愣在那里,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严世蕃却以为老爹被自己驳倒,仍在那自顾自的发泄道:“这次的事情,根本就不在于什么舞弊、贪墨,而是有人要整我,要让咱们父子下台交权!这时候更应该精诚团结,集合一切力量,与对方决一死战,而不是自挖墙脚,把好容易扶植起来的势力,全都葬送了!”
“来人呐!”听他在那咆哮不休,严嵩也终于爆发了,嘶声高叫起来。
外面的严年马上推门进来道:“老爷有何吩咐?”便见严嵩颤抖的伸出手指,指着严世蕃道:“给我把这个……孽子逐出家门,我不要再见到他!”
“老爷息怒,息怒,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严年偷瞧一眼严世蕃,见他面色铁青,赶紧小声劝道:“少爷,赶紧给老爷道个歉,可千万不能气着老爷啊。”
但严世蕃自觉比窦娥还冤,根本不理会他的好意,昂着头道:“走就走,谁稀罕!”心中大叫道:‘倒要看看谁更需要谁!’说着竟真的往外走去。
严年赶紧拉住他,满头大汗道:“少爷少安毋躁,有什么事儿可以慢慢谈嘛……”
却听严嵩面无表情道:“我严嵩就当没养这个儿子,也好过被满门抄斩!”
严世蕃本来的挣扎,还有些假模假样,但一听到这句话,马上变假为真,用力甩脱严年的手臂,大步走了出去。
“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严嵩用尽最后的力气,给板上钉了最后一颗钉子。
“谁稀罕!”严世蕃伞也不打,便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一句充满怨念的大吼道:“苍天啊,你长眼睛了吗……”
听到儿子负伤野兽般的嘶嚎,严嵩的心剧烈抽动一下,但还是硬下心肠,不闻不问。
“老爷,什么事儿不好商量,”追不回严世蕃,严年只好小声劝严嵩道:“少爷毕竟是您唯一的儿子啊……”
“正因为他是唯一……”严嵩缓缓道:“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今日把他撵出府去,是为了保他一条性命而已。”
“真的吗?”严年高兴道:“原先还以为,是阁老真生气了呢。”
“我当然真生气了。”严嵩叹口气道:“他要不是我儿子,我早就让人把他乱棍打死了。”说着面色沧桑而又无奈道:“但谁让我是他爹呢?唉,上辈子欠人的,这辈子才给人当爹,为的就是还上辈子的,老夫早就认命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