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徐阶朝他点点头,转身进了自己的值房,沈默默不作声的跟了进去。
当徐阶走到办公的大案后,转过身来,却诧异的发现,沈默竟然俯跪在堂中……徐阶还没耳背,方才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知道刚才沈默正是因为不向严世蕃下跪,两人才起了争执。想不到转眼之间,他竟然跪在自己面前,用最谦卑的礼节向自己叩拜。
徐阶却没有丝毫得意,心中反倒有些酸涩,他十分清楚沈默向自己施以大礼,不是为了表达尊敬服从之类,而是在乞求自己帮助他的老师。
是的,他的老师。徐阶很清楚,虽然现在别人说起沈默的老师,必然是指自己,但在沈默本人心里,他永远只有一个老师,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远在宣府的沈炼!
他很早就有这种自觉,但越是清楚,便越不舒服,尤其是沈默越来越优秀,已经注定要成为国之重器,且很可能名垂青史……只是不知道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罢了……这学生越是优秀,他越是对那沈炼羡慕嫉妒恨,甚至于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对沈默表现出来的疏离,也与此有很大关系!
好在经过这么多事情,他已经被沈默的忠厚折服了,知道若是自己有事,他也会不遗余力的帮助自己,既然如此,再抱着那固执的门户之见,就显得太小气了,还不如都放下,肚里能撑船,才是宰相材!
想到这,他缓缓坐下,柔声道:“起来吧,你有什么事尽管说,为师……我一定会帮你的!”
沈默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徐老师向来滑得很,即使答应自己什么,也定要加上‘尽量’、‘能办到的话’之类的定语,绝对的自保第一,像这样无比肯定的答复,他还是第一回听到。
这都是他自己挣来的,是他一次次倾力付出,即使被暗算也不计前嫌,无怨无悔!徐阶能度过一个又一个浅滩暗礁,重新回到了安全的航道上,沈默居功至伟!徐阶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对他好点,会遭天谴的……“发什么呆?”见沈默有些愣神,徐阶温和笑道:“都是四品高官了,还跟个傻小子似的,快爬起来吧,还要我我服你吗?”
“嘿嘿,不用。”沈默麻利利的爬起来。
“坐。”徐阶道。
“唉。”沈默道,便坐在下首第一把椅子上,两人相对无言……看来,对与关系的转变,两人都需要适应。
还是沈默打破了僵局,小声道:“老师,学生来是为了……”
徐阶点点头道:“我都知道了。”又低声道:“据说杨顺和陆楷的奏折昨日就到了,但通政司直接给了严世蕃,根本没往内阁送。今天你见到他,八成是来找陈洪,八成直接把那奏本送司礼监批红了,为的就是跳过老夫。”
沈默吃惊道:“难道皇上将批红权下发给司礼监了?”在大明朝的权力分配中,内阁负责处理政务,具体表现为对百官奏折进行审阅,再将处理意见写在一张纸片上,贴在奏折里,交给皇上定夺。皇上参照内阁的票拟,用朱笔进行批示,同意还是不同意,这就叫‘批红’。
‘票拟’和‘批红’,就是一国的最高权力,前者一直为内阁大学士把持,而‘批红’的权力却并非一直握在皇帝的手中,有的时候皇帝太小、太懒、太弱,都可能被太监把持,也就是由秉笔太监替皇帝批复!
诸如王振、刘谨之流都干过这事儿,且干得一塌糊涂,所以司礼监批红,向来被认为是乱国之象,沈默的惊讶便来于此。
“那倒没有。”好在徐阶的答复让他松了口气:“陛下虽然忙于用功,无暇顾及琐事,但对大事还是不放松的。”
“哪些大事?”沈默轻声问道。
徐阶屈指道:“人、财、兵、刑!”说着朝玉熙宫方向拱拱手,高声道:“别的不说,就说你关心的。皇上深知人命关天,即使在最忙碌的时候,也从不将勾决人犯的权力下放!他老人家曾经说过,能决定人生死的,只有天子一人,其他人都没这个权力,否则人命将不值钱,草菅人命将普遍发生!”
沈默有些奇怪,这位怎么突然唱起高调了?直到看见徐阶脸上无奈的笑,他才明白隔墙有耳,即使大学士的房间也不安全。
徐阶这话,无疑给沈默吃了半颗定心丸,至少现在皇帝还没勾决,那刑部的回文应该还没发出,还有时间扳回来……之所以是一半,谁知道杨顺会不会暗中作梗,让老师瘐死在狱中,所以还是不能放松!
“他们给你师傅罗织的什么罪名?”徐阶轻声问道。
沈默便将那封信掏出来,双手交给徐阶,徐阶看了,不由皱眉道:“好狠毒的计谋,陛下最恨邪教,这下该如何解救?”
沈默凑到徐阶耳边,轻声道:“上次我交给老师的东西,怎么迟迟没听见动静?”
“你说……”徐阶想一会儿,才恍然道:“我让太岳去办了,他将其交给了吴时来,但为了避嫌,我到现在没有找过他,不知进行到哪一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