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吃最好,”路楷点点头道:“不吃也不怕他。”说完两人便出了签押房,来到堂前迎接沈大人驾到。
“钦差大人到——”随着这喊声,花厅里吃茶的文武官员耋老富商们,赶紧出来迎接,便见杨总督和陆巡按已经出现在院中,赶紧向二位大人行礼。
路楷板着脸道:“诸位不必多礼,咱们还是先迎接钦差大人吧。”
“正是正是。”众人便满面笑容的涌到门前,想给钦差大人宾至如归的感觉,可到了大门口,看到立在那里的钦差大人,所有人便同时一怔。
只见沈默竟头带乌纱,脚踏官靴,穿一身绯红的官袍,胸前补着专纠不法的獬豸,仅是肃然站在那里,便生出一股无形的威势。
看到他这副打扮,杨顺和路楷心中同时咯噔一声,暗道:‘来者不善啊!’但毕竟是把人家请来的,自然还得笑脸相迎道:“恭迎钦差大人……”
沈默的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微微欠身还礼道:“下官来晚了,还请大帅及诸位大人海涵。”
“哪里哪里……”听他这样说,气氛又活泼一些,众人心说:‘是不是来的急,没带什么像样的衣裳,所以才穿官服来赴宴了?’
杨顺也笑道:“沈大人快快堂上请。”
沈默点头笑笑,伸手道:“大帅先请。”
“沈大人先请。”杨顺谦逊道。
“那在下却之不恭。”沈默便当先踱着官步,往花厅方向走去。但他迈步极慢,走每一步都得停顿一会儿……仿佛戏台上的丞相一般。让跟在后面的杨顺等人急得抓狂,又不能越过他,只好耐住性子跟在后面。
众人不由猜测,这位年轻的大人,可能患有小儿麻痹,或者某种严重影响行走的后天疾病,不由纷纷投去同情的目光,心平气和的跟在他后面……于是月光下,总督府的前院里,出现了这样一幕……一个身穿官袍的年轻人,以极慢的速度踱着步子,后面跟着一帮子便服男子,无可奈何的跟他保持同样的速度。从大门到花厅,也就二百步的距离,却足足用了半刻钟。
当沈默吃力的抬腿迈进花厅,众人齐齐松了口气,道:“钦差大人请上座!”
沈默推辞一番,在上位坐下。然后杨顺路楷坐了主陪副陪,那白发苍苍的崔老却坐了副宾的位置,与杨顺一左一右,伴着沈默而坐。见主要人物就坐,其余人等也各安其位,尔后丝乐声起,热腾腾的菜肴流水价的传上来。
宣府直面蒙古,背倚京师,又紧挨着山西,三种不同文化的交融,反映在餐桌上,便是一桌荟萃各地风味的大宴,但主菜还是一道最能夺人眼球的烤全羊!
待菜上齐了,杨顺便举杯道:“钦差大人莅临宣府,咱们阖府上下不胜欢欣,因此齐聚一堂,共为钦差大人接风!”众人便一起举杯,跟着杨顺向沈默敬酒。
沈默缓缓起身,一饮而尽,翻过杯底,果然是滴酒不剩,引得众人一片叫好。
下人又斟满酒,沈默对杨顺及诸位宾客笑道:“承蒙诸位厚待,下官不胜惶恐,回敬大帅及诸位一杯。”见他终于放下钦差架子,众人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满饮此杯之后,花厅的气氛也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之后,杨顺和路楷对视一眼,意思是:‘趁热打铁吧……’
路楷点点头,起身端着酒杯,朝沈默歉意的笑笑道:“今儿个白天,未曾想大水冲了龙王庙,还望钦差大人海涵。”
沈默闻言没有起身,举着酒杯,与他虚碰一下,淡淡一笑道:“路大人言重了,本官岂是那种公私不分之人?”
路楷面上带着笑,却听出沈默言辞中的锋机,显然不愿就这么算了。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唉!请大人相信,咱们同事一代圣君,又没有宿冤旧仇,也许下官在公务上确有失误,但那也只是无心之失,并不是针对大人的,下官一定改正!”官场上讲究个面子,他却当众自抽耳光,其实是逼沈默不得不大度一些,揭过这一节。
沈默却好似不是官场中人似的,闻言捏着酒杯,笑笑道:“现在说对错,似乎还有些早,怎么也得等着下官,把案子查清了再说吧?”
见他如此不给面子,路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干笑一声道:“是是是,钦差大人说得对。既然您要查案,那咱们就好好查,查个水落石出!”心说,既然你不肯放过我,我也只好奉陪了。
见场面僵了,杨顺心说:‘看来不让他满意,这小子是不会罢休的。’便起身呵呵笑道:“唉,沈大人难得来一次宣府,怎能被那些俗务缠身呢?至于沈炼那案子,我看定然是那些妖人胡乱攀咬,牵连无辜的,明天就把他们父子无罪释放,如何?”
沈默闻言盯着杨顺微笑,然后又呵呵笑起来,杨顺心说:‘本帅出马果然立竿见影……’也开心大笑,众人也陪着放声大笑,花厅里登时充满了欢声笑语,场面无比融洽。
沈默虽没大笑,却也笑得一手直擦眼泪,一手重重拍着杨顺肉肉的膀子。虽然感觉生疼,杨顺还是很开心,小声问道:“那咱们的事儿,是不是结了?”
“结了结了。”沈默大度的拍拍他的肩膀道:“私事结了!”
众人光笑去了。没听出他话中有话,纷纷举杯道:“为了化干戈为玉帛,干杯!”
沈默便顺从的干了一杯,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提高声调道:“但是——”
花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呈石化状态,都呆呆望向沈默,不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杨顺强笑道:“呵呵,但什么是?”
“私事了了,下面就该共事了!”沈默表情一肃,起身道:“都察院左都御史沈默,奉旨问宣大总督话!”
杨顺万万想不到,皇上竟还有口谕没宣,不由慌乱道:“臣臣……恭请圣安。”赶紧跪在地上。
沈默看他一眼,道:“圣躬安,杨大人,沈默奉旨问话,你务必如实答来。”
“臣聆听圣训,据实回答,如有半句隐瞒,便为不忠之臣。”杨顺口中下意识的回着套话,心里却一团乱麻,暗暗埋怨道:‘这个沈默也太不按规矩来了,有上谕不早宣,竟一直憋到现在,才当众宣布,他到底要干什么……’
“你这个宣大总督当得好,堪称楷模呀!”便听沈默沉声道:“别人当总督时,宣大总是战事连连,惨败的战报一个接一个,让朕忧心如焚;你这个总督当得好啊,在你治下两年,战事寥寥无几,更无一次败绩,你说朕是不是该重重赏你?”
“臣惭愧……”杨顺心中暗喜道:‘看来问题不大,是这小子故弄玄虚吧?’但听了下面的话,他的脸都绿了……只听沈默缓缓道:“只是朕有一事不明,请杨大将军解惑——既然西线无战事,为何将士阵亡人数,比整天打仗时,死的还多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