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沈默嘴角挂起淡淡的笑意道:“只要你敢放人,我就敢参你个包庇共谋之罪!”
“尚未定罪,何罪之有?”周毖哼一声道。
“我这里有宣府三十余位文武官员的供词,共揭发了杨顺贪污军饷、畏敌怯战、隐瞒败绩、屠戮百姓、谎报战功等十余条罪状。”沈默沉声道:“还有从总督府中搜出来的阵亡将士花名册,能确切的反应每一次战败;贪污挪用军饷的账册,人证物证俱在,谁敢说他无罪?!”
听了沈默的话,周毖和涂立难以置信的望着宣府的官员,心说天下还有这么不仗义的下属吗?只见这些‘不仗义’的文武官员,纷纷低下头,面露羞愧之色,却也印证了沈默的话……沈默当然要给他们打气,便高声道:“宣府的官员是有良心的,他们亲眼所见,宣大总督杨顺昏庸无能,累及三军,连吃了数次败仗,便魂飞胆丧,闻得虏寇前来,竟不敢出城迎战——对虏寇不敢发一矢,却纵吏士杀兵及百姓!还厚颜无耻的勾结路楷,向兵部邀功!百官莫不为之齿冷,莫不深恶痛绝,早就有弹劾告发之心,只是被那沈炼抢了先。”说着朝众人摊开双手道:“本官一到宣府,便得到了城中文武的大力配合,他们踊跃揭发杨路不法,实乃正义光辉之举!没有你们,这个案子不可能这么快水落石出,没有你们,那杨顺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被制服!我要再次诚挚的感谢诸位!”
一众宣府官员,已然在白纸黑字上签字画押,就算是上了他的贼船,再反复也不过是止增笑耳,只好纷纷尴尬的笑道:“都是大人英明领导,我等倒要感谢大人为宣府除害……”
沈默哈哈一笑道:“大家都有功劳!”说着一挥衣袖,对三尺道:“将证词证物拿出来给几位钦差过目。”
三尺便抱着个小箱子上前,搁在周毖与涂立面前,沉声道:“请二位大人过目。”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不到最后不死心,便打开那盒子,各拿出一份供词看起来,草草阅读几份之后,周毖将其悉数搁在桌上道:“全都是出自一人之笔,也没有谁的签字画押,我怀疑这是捏造的吧?”涂立也望向沈默,等待他的答复。
“哦,”沈默轻轻一拍脑门,微笑道:“瞧我这烂记性,这是抄本,原件已经着锦衣卫连夜送往京城,此刻应该已经摆在皇上的案头了吧。”说着从箱子里拿起一张纸道:“这是本官出具的文书,保证抄本与原件一致,如果有什么出入,二位只管凭这个问的罪就是。”
事涉欺君大罪,两人自然知道沈默不敢作假,但脸色非但没有舒缓,反倒更难看了——原来他俩是小阁老决定的人选,来前小阁老亲自和他们面谈,要他们千万顶住沈默的压力,把杨顺等人保下来,哪怕是撕破面皮,把事情闹到朝堂上,也绝不能失守这块阵地……严世蕃早就深知,他在皇帝心里已经是臭不可闻了,只有铤而走险,绑架了大明江山来要挟嘉靖,方能保住自己的权势地位。
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干,但严世蕃本来就是疯子,所以他不惮于这么干!事实上,嘉靖也确实被难倒了——朝堂上六部九卿多是严嵩的义子,地方督抚太半严党走狗,南边抗倭离不开胡宗宪,北边宣大门户又得靠杨顺守着……要是打倒严世蕃,从朝廷到地方,从东南到西北,就得换上个遍!在这种边患不断,乱民四起的危难之际,嘉靖不敢冒这个险,只能继续容忍他!
严世蕃也知道,这是在刀尖上跳舞,要冒很大的危险,但他自信天纵之才,只需小心应付,必能逢凶化吉,将这段最艰难的日子撑过去。但他小觑了天下英雄,他的倚仗被徐阶和沈默看穿,两人摸清了嘉靖的顾虑,自然知道如何投其所好,让嘉靖皇帝帮着铲除严党了!
徐阶和沈默的办法,便是不问首恶,先除党羽,枪口不对准严家父子,而将重点放在吴鹏、鄢懋卿、欧阳必进等严党的干将身上,想方设法把他们推到嘉靖帝的屠刀下——对于早烦了严世蕃的嘉靖来说,十分乐于消减他的势力,所以每每让两人的奸计得逞。
而严家父子起初,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还存着牺牲几个让皇帝消气的心理,直到身边党羽纷纷落马,转眼间被徐党摧城拔寨,要夺去半壁江山了,才猛然醒悟,知道再这样下去,必然完蛋大吉,才顿下决心,绝不再丢一城一池——吏部冯天驭一案,就是他们振作后的第一战,誓要将徐党赶出吏部!而这次的案件,又事涉兵部与宣大总督,两处要害部位,其重要性甚至高于冯天驭一案……而且现在朝野皆知,沈默在内阁重重折了小阁老的面子,所以严世蕃连派两位最得力的侍郎,力求能压倒沈默,哪怕把事情闹到北京、闹到皇帝那,也不能输了这一阵!
在小阁老的殷切期盼下,周毖与涂立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星夜兼程来到了宣府城!谁知还是比立即出发的沈默晚了一天半,而就在这短短一天半的时间里,这个神通广大的沈拙言,竟然掏出了这么多的牛黄狗宝,抢先一步将案子办成了铁案!让两人空有一身本事,无法施展出来……这好比兴冲冲的娶了个媳妇回来,结果已经被人家搞大了肚子。
两人简直好比守八辈子活寡的怨妇,哪怕是把东海的水倒干,也浇不息他们无边的怨念……两人甚至不知沈默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就这么对着那箱子对着枯坐到深夜,不知该怎么跟小阁老交代。
第二天,涂立睁着熬得通红的眼睛,嘶声对周毖道:“好歹去看看杨顺他们吧,看他们怎么说。”长途奔波、不吃不喝,熬夜上火,严重的伤害了钦差大人的形象,但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周毖点点头道:“走!”两人便命备轿,往总督府去了。
正如沈默所言,守门兵丁没有丝毫阻拦,任由两位钦差直入内堂,进入杨路二人被软禁的花厅中。
才不过三天时间,也没受什么酷刑,也没被断了伙食,杨顺和路楷两个,却已经憔悴不堪,头发花白、眼窝深陷、腰都直不起来,仿佛老了十岁,或者被蒙古人抓去三年一般。
当时饿得不行的杨路二人正准备吃这些天的第一顿饭,一人拿着个火烧,才咬了两口,就见同样憔悴的周涂二人推门进来。
杨路二人费劲的聚焦起眼神,辨认出来人,眼泪刷的就下来了,一个掉了手中的火烧、一个颤抖的捏着火烧,杨顺两眼流泪道:“老路,我是不是在做梦啊,快捏我一下……”路楷便狠狠的在杨顺胳膊上拧一把,痛得他哇哇大叫道:“真不是做梦啊!小阁老果然没忘了我们!”
路楷比杨顺理智得多,起身行礼道:“二位大人,恕我二人冠服不正,失礼了……”
涂立点点头,轻声道:“非常时期嘛……”周毖可没他那么好脾气,冷哼一声道:“你们俩怎么搞的?手掌着宣府的军政大权,竟能让个单枪匹马的毛头小子给端了老巢,怎么不找块豆腐撞死?!”
两人面露羞愧之色,小声道:“他是皇上钦差,我们哪敢乱来?”
“就算惹不起。”涂立叹息一声道:“哪怕坚持个一天半载也好啊,只要我们来了,不就可以挡住他了吗?”
“二位难道也是?”路楷瞪大眼睛道。
“是的,我们跟他一样,都是审查此案的钦差。”涂立郁闷道:“只是比他晚来了一天半,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路楷和杨顺面面相觑,这才知道这下被沈默诳惨了,跌足道:“我们怎么这么傻,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
“一对蠢货!”周毖恨不得踹他们两脚,狠狠骂道:“坏了小阁老的大事,你们百死莫赎!”
涂立叹口气,劝道:“那个事后再说,现在先合计合计,看看怎么度过眼下这关。”
杨顺闻言一下子来了精神,道:“这么说,二位能搭救我俩?”
“这得问你们有没有办法自救。”周毖闷声道,涂立轻声解释道:“那沈默做事太绝,我们是没办法了。”
“办法也不是没有……”路楷用只有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鞑虏来劫掠的日子就要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