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首晏几道的《鹧鸪天》,正符合沈默和徐渭此时的心境,两人都把自己刷洗一新,天不亮就出了门,到城门口时还等了一会儿,才得以开门出城,便急匆匆的往通州去了。
马车飞驰在去往通州的官道上,沈默看着徐渭直乐,为了显得年轻些,他把胡子都拔光了;为了显得苗条些,他把腰带都快勒断了;为了显得俊朗些,他甚至让侍女给描了眉……见沈默看自己,徐渭紧张的问道:“怎么样?年轻不年轻,英俊不英俊?”
“嗯嗯……”沈默笑着点头道:“不但年轻英俊,还很风骚呢。”
“去你的。”徐渭刚想开骂,却想到今天要保持仪容,赶紧一开手中的描金折扇道:“不跟你一般见识。”
沈默这才注意到,他穿了件绣着精美云纹的蜀锦长袍,腰间系着金玉腰带,带上垂着和田玉的佩饰,顺着往下看,靴子都是粉底黛面的青云堂出品,可谓是一身的名牌……俗不可耐……看他这装扮好似个唱戏的,沈默简直乐不可支,笑出泪来道:“什么季节就拿个扇子?是扇风还是赶蚊子?”
徐渭有些不好意思道:“不为扇风为风雅;不赶蚊子装文明。”
沈默便又大笑起来,两人走一路,徐渭被他取笑一路,也不是沈默多么促狭,而是他觉着,如果这样去见那人,估计直接就崩了,彻底绝望。
好在徐渭最终受不了,把身上的衣服挂件全除下来,换上了原来的衣裳。到通州下车时,又是原来那个布衣葛巾的山阴青藤徐文长了。
看他恢复原来的样子,沈安吃惊道:“徐大人,你怎么没穿衣服?哦不,没穿那身呢?”
徐渭狠狠瞪他一眼,不理这个低级趣味的家伙。
沈默这才知道,原来徐渭的浮夸打扮,竟出自这家伙的创意,不禁摇头连连,严重的叮嘱沈安道:“日后跟人吹牛,给我当过书童那段隐去,不许提起。”
“啊?”那可是沈安的保留节目,许许多多的段子都是那时候的,这可让他怎么吹?不由苦着脸道:“不会吧,老爷,您为啥不让提啊?”
“老爷我丢不起那人。”沈默给他个白眼,便往官船码头边去了。
河水拍着河岸,大运河上永远忙忙碌碌,四周一片嘈杂,但沈默心无旁骛,眼睛定定望着南边的运河,每一艘出现在视线中的客船,都让他一阵紧张,然后在看到船头的旗帜后,又是一阵小小的失望……那艘让沈默牵肠挂肚的官船,正在大运河上不紧不慢的航行。宽阔的甲板上,两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在撒欢似的追逐奔跑,也只有这样的小孩子,在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航行后,还能保持着旺盛的精力。
他俩在这追来追去不要紧,可吓坏了那些丫鬟和侍卫了,这可是在大运河上,万一两位小爷失足掉到水里,大家还活不活了?只好提心吊带的护在一边,口中连声道:“慢点,慢点,少爷慢点……”但两个小混蛋根本不听话,越叫就跑得越欢。
这时候,舱门打开了,一个衣着素淡的女子,领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从里面出来。
两个孩儿见了,立刻停止打闹,颠颠跑过去,小嘴叭叭道:“姨娘、姨娘……”
那温婉窈窕的少妇,温柔的笑道:“不是姨娘姨娘,是糖、糖……吧。”便柔声道:“吃糖多了会坏牙的。”但看到两个孩子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是从袖中掏出三颗造型精美的水晶糖,递给其中一个道:“阿吉是大哥,你来分给弟弟们。”
那被叫做‘阿吉’的,眨眨眼道:“姨娘又认错了,我是十分。”说着指指边上那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小子道:“他才是阿吉呢。”另一个小子也点点头,一副正是如此的模样。
那姨娘伸出春葱般的手指,点一点自称‘十分’的小子的额头,笑道:“小坏蛋,还想蒙姨娘来着,你上次磕得疤还在下巴上呢。”
那小子摸一摸自己的下巴,果然还有痂,便甜甜笑起来道:“姨娘真厉害!我就是阿吉来着。”
边上的十分叹口气,小大人似的道:“阿吉哥,我都说了,你骗不了姨娘的。”
那姨娘正是柔娘,她听到外面的叫声,心说这都快见着老爷了,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便出来把两位小爷哄进去。见两个捣蛋鬼又想作弄人,她佯装不快道:“不吃就算了,我收起来了。”便假作将三块糖往锦囊中装,脚下也没停,退回了舱里。
两个小鬼头虽然狡猾狡猾地,但毕竟还是不到五岁的孩子,不知不觉就跟着她进了舱里。
“我吃我吃。”阿吉拿过糖来,在手中比划了一番,发现三块糖中有块小的,便对十分道:“妈妈说要尊老爱幼,我们要向融融学习。”
“那怎么学呢?”十分问道。
“平常年纪最小,我们要爱护他。”阿吉便将一块大的糖果递给憨憨的平常,阿吉点头道:“我同意,然后呢?”
“然后我们三个中,我年纪最大,你们要尊敬我。”阿吉将另一块大糖收到怀中,道:“所以也得给我块大的。”说着把最后一块小不点抵到十分手中道:“这块就是你的了。”
“你欺负人……”十分瘪着嘴,苦着脸,眼泪含着泪道:“我也要吃大的。”
“给,哥哥,给……”却是平常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将那块糖递到十分面前。
“你留着吧,我不要哩,我要那块。”十分便飞快的伸手去抢阿吉那块,阿吉不留神,一下被抢了过去。
“还给我!”阿吉哪能罢休,又反身去抢,两人便扭作一团,噗通摔倒在木地板上,在那里滚来滚去。
柔娘让平常站在一边,赶紧过去分开两个小祖宗,谁知两个小子跟泥鳅似的,累得她满头大汗也没逮着一个。
“不许动!”突然平地一声吼,俩小子瞬间定格,然后赶紧互相拍拍土,从地上爬起来道:“走,咱们出去玩去。”“嗯,走。”便想脚底抹油。
“站住!”那声音其实并不凶,相反还很动听,但俩小子还是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显然平时被其整怕了。
能让沈家两位公子怕成这样的,当然不会是别人。两个小子慢慢转过头来,对那女子甜甜道:“娘……”
若菡比起一年前,并没什么变化,依旧肌肤胜雪、娇颜胜花,只是消瘦了些,此刻她冷着脸道:“也不换换花样,闯了祸就扮可爱,是男子汉该干的事儿吗?”
“知道错了……”两个小孩乖乖趴在地上,脱下裤子,露出雪白的小屁股,含着泪道:“我还小,轻点打……”
若菡原本一肚子火气,闻言又想笑,又不能笑,还生气,憋得她脸都红了,她就纳闷了,小时候粉雕玉琢可爱无比的两个娃娃,怎么才四五岁就变得狗都嫌?若菡每天都得被气个三五回,简直快要抓狂了,心中哀号道:‘我的优雅,我的淡定,沈潮生,你得赔我!’
这时候,里面又出来个道姑打扮的俏丽女子,也过来给两个小子说情,两个小孩感动的流泪道:“吕姑姑最好了。”
“姨娘好,吕姑姑也好,就是亲娘不好,对不对?”若菡气得柳眉倒竖道:“这顿打记着账,待会儿就到北京了,等让你们的爹来打!”说着气呼呼的转身进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