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菡跟沈默商量好,既然没有公务,那教育下一代的重任,当爹的自然责无旁贷,他答应的倒挺痛快,谁知整天就知道带着三个孩子玩,摸鱼儿、玩鹧鸪、斗蛐蛐、放烟花,逛天桥,捉迷藏,玩得极其投入……就连他都整天弄得一身泥巴,哪还有原先的风流模样?看起来就像要把童年的遗憾补回来一般。
若菡起先还能忍住,心说这是分别太久了,父子先亲热亲热吧。可一晃过去半个月,还是这么玩,孩子们整天开心的不得了,她这下可坐不住了,本以为有个状元爹教着,这就该一万个放心了,谁知沈默竟一味的带着儿子野,哪有这样教育孩子的?
她心说我得跟他谈谈,便委婉问沈默道:“老爷当年也是这么教你的?”
“当然不是了。”沈默摇头道:“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写字了,能背过《三字经》、《百家姓》了。”当然,他说的是这一辈子。
“那你……”若菡强忍着气愤,用平和的语气道:“是不是也该教孩子们读点书了?”
“不急吧,”沈默却不以为然道:“还不到五岁呢,过两年再说……”
“还要过两年?”若菡的声音明显变尖道:“人家的孩子已经开始识字了,他俩怎么能晚两年呢,这一开始就落下,将来要追可就吃力了!”
“何必呢?”沈默叹口气道:“四五岁的孩子,懂什么‘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天真烂漫的小人儿,被规尺逼着死记硬背,小手打肿了,眼圈哭肿了,却硬记些完全不懂的东西,你这个当娘的忍心吗?”
“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心疼?”若菡眼圈发红道:“可是这年头,不读书有什么出路?你不也是十年寒窗苦,才换得一朝天下知吗?怎么到了自己的孩子,就不让读书了呢?这得亏是亲生的……”
“没说不读,只是还不到时候,”沈默缓缓道:“既然让我教孩子,那我怎么管、怎么教,你就不用操心了,反正横竖不会给你教坏了就是。”
见他主意已定,若菡也没辙儿了,叹息道:“反正是你自己的儿子,将来没出息可别赖我没生好。”
沈默拉着她的手笑道:“瞧你说的,咱的宝贝儿子我能不上心吗?这事儿自有主意,你一万个放心就好了。”
若菡无奈的点点头,心说:‘我哪能放心的下啊……’也只能由他去了。
只见这天早晨,沈默抱着平常,跟阿吉和十分并排坐在门槛上,仰头张望着房檐下,经过的下人都掩口偷笑,也让若菡无可奈何……起先是阿吉和十分先发现,有一对燕子在房檐下筑巢,小孩子对这对不速之客不甚欢迎,想要用竹竿把它们撵走,但沈默告诉他们:“燕子来咱家筑巢,是咱们的福分,可不能撵走喽。”
“为什么呀?”四五岁的孩子,最讨人嫌的地方,就是没完没了的为什么,但好在沈默假假也是一代才子,应付起来自然毫无困难,他反问两个小家伙道:“你们喜欢春天还是冬天?”
“春天!”孩子们道。
“为什么呀?”沈默笑道。
“春天不用穿棉袄……”“春天开花……”“不冷……”“可以吃果果……”
对他们的发散思维,沈默十分的开心,道:“说的太好了。这小燕子呢,正是报春的使者,它们飞到哪里,就给哪里带来春的绿色,你们想把春天赶走吗?”
“不想……”孩子们一起摇头,便蹦蹦跳跳的对那衔着草叶进进出出的燕子道:“小燕子快住下吧!”
“嘘……”沈默伸食指于唇边,小声道:“刚来的小燕子都是怕生的,咱们要小声点,不要吓到他们!等筑好巢就不要紧了。”
孩子们赶紧捂住嘴,唯恐真把春天吓跑了……于是从这往后的几天里,看小燕子筑巢,便成了孩子们每天必做的功课,吃完早饭就坐在门槛上,看着那对燕子夫妇衔着草泥飞进飞出,视察工程进度。
但那对燕子应是新嫩,对筑巢还不在行,不停有泥巴草叶掉下来,都两天了,才垒了那么一点点。看着燕子夫妇白忙活,让阿吉和十分着急道:“爸爸爸爸,我们帮帮它们吧。”
沈默轻拍着怀里已经睡着的平常道:“不要着急,小燕子自己会弄好的,如果咱们帮忙弄它的巢穴了,小燕子回来了,就永远都不会再来咱们家了!”
“啊……”孩子们瞪大眼道:“为什么呀?”
“因为小燕子有志气,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沈默微笑道:“你们都这么大了,还要娘亲帮着穿衣服,吃饭也要大人喂,是不是该向小燕子学习呢?”
“嗯……”孩子们懵懵懂懂的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却不想输给小燕子。
孩子们看累了,沈默便让他们靠在自己膝上,教他们唱起了《诗经》上的歌:“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当然只教这四句,也不求他们记牢靠,只要孩子们能体会到诗歌之美、不忘这可爱的小燕子就可以了。
整个三月里,沈默都尽情享受着合家团圆的天伦之乐,或是带着妻儿至京郊踏青,或是在家中与幼子嬉戏,一家人其乐融融,恍如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但在京城这个马蜂窝中,又岂能独善其身?就算你不找麻烦,麻烦还找上你哩……就在那对燕子终于筑巢成功,孩子们喜悦的蹦蹦跳跳时,又一个不速之客上门了。
“老爷,有位邹大人,说是您的同年。”沈安奉上一份朴素的名刺,沈默看一眼,点点头道:“请他前厅用茶,我换身衣服就出去。”
把孩子们交给柔娘,他进去屋里洗洗满手的泥巴,又让丫鬟梳了头,这才换件干净的直裰,出了垂花门。
前厅中,一个相貌愁苦的中年官员正在那坐卧不安,不时张望着遮住里门口的屏风,直到沈默从那里转出,他才面色稍定,忙不迭上前施礼道:“邹应龙见过年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