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沉迷在想象中,不肯接受现实……”栾斌摇摇头,断断续续道:“想想这些年,咱们干的事儿吧,洗劫、绑票、强奸、杀人,敲诈、勒索,强拉壮丁……这可大都是对自己族人做下的,咳咳……”喘息几下,接着道:“要不那沈默再有本事,也不会用半年时间,便让咱们众叛亲离,成了丧家之犬。”
“你还想继续替他打击我!”赖清规手上猛然加力,栾斌直翻白眼,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听他如野兽般,一声声嘶吼道:“自古畲汉不两立!我们的族人为何要支持汉人?”
“难道五十年前的惨剧都忘了吗?是谁屠杀了我们的父辈?血海深仇都不想报了吗?”
“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解救被奴役的同胞,我有什么错?”赖清规的表情狰狞无比,声音仿佛从九幽黄泉传上来:“哪怕是一时让你们吃一点苦,也是为了让子孙后代不再遭难,为什么就不肯做点牺牲呢?为什么要出卖我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赖清规声嘶力竭的质问着栾斌,又像在问所有人,他的声音在幽暗的地牢中嗡嗡回荡,却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回答我!”赖清规终于松开手,栾斌的身子软软跌落,只见他双目翻白,已经被大龙头掐死了……“死了……”赖清规却没感到快意,反而升起丝丝悲戚,他呆呆看着自己的双手,竟是这双手,亲手扼死了曾经最好的兄弟,摧毁了自己的股肱栋梁……就在这一刻,他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悲观、失败、绝望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了。‘天神呐,你是要灭我吗?’赖清规心中万般悲苦道:“为何要对我如此残酷!”想不到栾斌的死,竟对他影响如此之大。
在牢中待了很久,赖清规走出来,声音灰冷道:“把那官府使者拉出去,剁碎了喂狗。”狱卒们却畏畏缩缩,面露惊恐之色。
“怎么,连你们也不听我的了吗?”赖清规的头痛欲裂,双目红得能滴出血来。
“小的不敢……”狱卒们赶紧跪在地上,胆战心惊的禀报道:“那胡勇已经不在了……”
“不在是什么意思?”赖清规气息粗重道。
“就是……他已经庾死了。”狱卒战战兢兢道:“前天晚上吃了饭,突然喊肚子疼,然后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就死了。”咽口吐沫接着道:“我们请周大夫给看过,说是得了时疫,得赶紧埋掉。我们就连夜把他推到后山乱坟堆埋了。”
“为何不禀报?”赖清规纵使头脑发烧,也知道事情蹊跷。
“报上去了,”小喽啰们小声道:“难道大王没收到?”
赖清规的脑袋又是嗡得一声,竟然还有人瞒着自己?他那已接近崩溃的心神,终于不堪重负,断掉了弦……“大龙头,大龙头……”看着他颓然倒地,左右赶紧扶住。
此时的龙南城外,却是一片战云烧天。站在龙头山上,遥望县城的东、南、西三面,一座营盘挨着一座营盘,绵延几十里,那里是完成训练的各路大军,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只待天明出发!
此夜人不眠。沈默率领应邀前来的地方士绅、各族长老……这次的声势却比前次浩大的多,他身边环绕着近二百余地方显贵、豪绅宗老。这些人站在山头上,远眺着渐渐清晰起来的军营,但见桴鼓相闻、画角阵阵中旌旗云列、灯火弥漫,如同望之不断的长城。随着地势高低,山脉起伏,蜿蜒伸展,气势十分雄壮,看得众人心旌战栗,无不凛然。
但更让他们恐惧的,还是那个略显消瘦的背影,他们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在沈默身后,只见他身后的黑裘大氅,在北风中猎猎舞动,仿佛是魔鬼在舞动。但当他若有所觉,回过头来时,那张温和英俊的脸上,那真诚亲切的笑容,又让人很难不生出亲近之心。
菩萨与魔鬼的结合体,这正是众人对他的印象。这人实在太可怕了,那么多无法解决的难题,他却仿佛没用什么力气,就全部迎刃而解了——他整肃了军纪,强化了训练,解决了畲人过冬的粮食,为他们找到了摆脱贫穷的道路;能把这些做到,已经是既不容易的了,可他又在百忙之中,抽空离间了叛军的内部,瓦解了他们的斗智,彻底弄清了他们的动向,这时才派出训练良好、士气高涨的部队,给予最终一击……大明的将军们如果还打不赢,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众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要和这个人作对。
沈默无暇猜想他们的看法,他心中还在想着一个时辰前的事情……那时他穿戴整齐,正要出门与来宾会合,却听侍卫禀报:“胡勇回来了。”沈默欣喜之余,也颇为意外,他给胡勇的碑文都写好了,真没想到这家伙还能回来。
“真是命大之人啊!”沈默把马鞭往桌上一丢,大步往外走道:“先去见他!”
来到书房中,沈默看到了衣衫褴褛、面色枯黄,但精神抖擞的胡勇,两人见面都很激动,沈默使劲拍着他的肩膀,连连点头说不出话来。
胡勇的眼里淌出泪水,这是幸福的眼泪,像他的功劳一样灿烂。
好一会儿,沈默才平复下来,拉着他坐下道:“快,说说是怎么逃出来的?”
胡勇闻言神情一暗,低声道:“我也没想过能活着回来,但有人救了我一条命,这个人,大人绝对猜不到。”
沈默点头道:“是谁?”
“栾斌。”胡勇低声道:“他也被赖清规关了起来,就跟我住隔壁,他问了我很多问题,我怕他套我话,就爱答不理,就这么过了几日。”他陷入了回忆之中道:“但有一天,晚饭送来之后,他突然对我说,想不想出去?我当然想了。他又对我说,但有个条件,就是让我帮他保全家人。”说到这,他偷眼瞧瞧沈默,轻声道:“蝼蚁尚且贪生,我就信口答应了,心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然后他便跟我换了晚饭,吃了之后,我就肚子疼,然后就不省人事。”胡勇见大人始终神色不变,这才放心道:“……后来我又醒过来了,发现自己被人带到了后山,又被送出去几十里地,自己也就认道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