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纲肃容挺立,咬牙向沈默点了点头。
一走出帷幄,沈默便成了所有蒙古人的焦点,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缓步走上了铺着红毯的神道,每一步都是那样的得体,像用尺子量过一样,不疾不徐,不偏不倚,缓缓的踏上了祭台,朝着那跟神柱大声唱道:“臣大明皇帝钦差沈默,仅以不腆之仪,聊布微忱,叩祭大元太祖灵前!”说完趋前一步,从供桌上拿起三拄藏香,就红烛燃着了,毕恭毕敬地供上成吉思汗庙号的牌位前,然后后退两步,在金黄袱软墩上跪了,轻叩三下头,接连又是两次——竟是行了三跪九叩的罗天大礼!
见了这一幕,那些蒙古王公登时百味杂陈……明朝人说河套是他们固有的领土,但在蒙古人看来,这里乃是他们出生生活的家园,明朝人才是鸠占鹊巢的侵略者!就连那些已经内附的王公,也一样耿耿于怀,难以归心。
但现在,看到沈默至诚至敬,恭谨侍奉圣祖太庙,以占领河套的一国宰相,三军统帅之尊,竟对前朝开国祖帝行臣子大礼。都不由深感天命无常,沧桑世变,似乎圣主于泉下享此蒸尝,亦聊可安慰,对沈默的敌视情绪,对被大明统治的反感,刹那竟消除了不少……当然,这不包括俺答和图们汗的使者,他们冷眼旁观,见沈默竟如此屈尊做作,不由深感此人之可怕。不过河套是俺答的地盘,跟图们汗已经没有关系了,他们正巴不得看着俺答和明朝两虎相斗。对他们来说,不论什么结果,都是很好很好的。
但俺答的义子达云恰就有切肤之痛了。他的部落所在地托克托,正是明朝内迁之前的东胜卫,也是明朝宣称必夺的战略要地。所以不管是为俺答,还是为自己的部落考虑,他都感到无比的恐惧……这时,台上突然出了状况,让所有人收起心思,翘首看个究竟。
原来按照流程,沈默在诵读完祭辞之后,应该起身接过钟金手中的‘楚格格’,酹酒向圣祖致祭,礼毕。
然而人们看到,白衣赤足的钟金,已经端着楚格格站在台上老半天;同样念完祭词老半天的沈默,却迟迟不肯起身,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莫非这位督师,犯了羊癫疯不成?’众蒙古头领纷纷猜测道。
眼见着沈默抖得越发明显,台下终于不再安静,响起了嗡嗡之声,沈默的侍卫见状要冲上去,却被祭台周围的蒙古武士死死拦住……他们达尔扈特部残留的勇士,要誓死捍卫祭台的神圣。
就在双方眼看发生冲突时,却听凭空一声巨响,台上便起了烟雾。好在风一吹,烟雾就散了,人们就见沈默终于站起来,用一种漠然的眼神扫过场中,然后开始说话。令人无比惊诧的是,他口中发出的声音,与之前的年轻温润截然不同,而是苍老嘶哑却充满威仪。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说得竟不是汉语,因为绝大多数汉人都听不懂;但所有蒙人都听得懂,因为他说得是蒙古话……眼看着那些蒙古人由震惊到狂喜,然后纷纷下拜,还有人哭得淅沥哗啦,这让一干大明文武全都傻了眼。赶紧问他们中唯一会蒙语的鲍参军,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鲍崇德也是一脸的惊异,好半天才回过神道:“大、大人竟说,他是铁木真……”
“我操……”素来文雅的郑洛喷出一声道:“这下玩大发了……”
“大人都说什么了?”还是戚继光镇定,追问道。
“他在骂那些蒙古人,”鲍崇德咋舌道:“骂得那个难听唉,说他们不肖,无能,把他的脸都丢光了,自己没有这种无能的子孙……没看把不少人都骂哭了。”
哭声很快停止,蒙古人全都露出了虔诚的神态,仿佛在聆听圣训。
“现在又说什么了……”众文武小声问道。
“这会儿口气放缓了……”鲍崇德小声道:“说自己本不想管他们,但念在他们虔诚供奉,就连今年这么困难也没停止的份上,他还是不忍心,向天帝求得了一炷香的时间,利用这个汉人虔诚祭祀,与自己沟通的机会,附身在他的身上,给他们纸条明路。”他舔舔干燥的舌头,继续道:“他说世道有常,气数天定,蒙人的王气早在二百年前,就被那帮子不肖子孙败得差不多了,到现在已经彻底没有。所以才会有各种灾难从天而降,打击蒙人的生计。这时候,如果再执迷不悟,与汉人继续敌对,等待他们的,只有彻底灭亡一条路。”
“娘来……”戚继光也绷不住了。
“他又说,但天无绝人之路,蒙古人是不会灭亡的。”鲍崇德继续翻译道:“相反,还会过上前所未有的幸福生活,所有人将不再为生计发愁,都能享受到比汉人更好的日子……至于如何去做,我附身的这个人就是关键,只有他的脑子里,有通往天堂的地图,你们要顺从他,听从他的教诲,他是不会伤害你们的……”
这时候,沈默……哦不,应该说‘成吉思汗’的神态变得严厉起来,大声咆哮几句,便仰头向后倒去,眼看要摔个正着,却被抢先一步的钟金一把抱住,紧紧搂在怀里。
好在这时候人们的目光,都纷纷朝最高的金殿之上望去……因为据‘圣祖’所说,有人在那里埋伏了枪手,要置明朝督师于死地。
“快,把那里围起来,不要放走任何人!”诺颜达拉惊惶的叫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