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逢年过节,殷正茂都有大礼相送。而对于苦寻军方支持的张居正,见他主动投靠,就像瞌睡汉遇到了软枕头,哪管这枕头是脏还是臭,自然紧紧抱了过来。不过一开始,殷正茂是打算脚踩两条船,哪条稳就上哪条的。但沈默带着吴百朋去登陆安南,却把他留在广西当摆设,这让殷正茂感到十分的不快,他认为自己在沈默的队伍中,已经彻底边缘化了。
这时,他的同年好友,更是张居正的同年同乡,湖南按察使李幼滋,借着押送军粮的机会,来到了他的军营中,好友见面,自然要抵足而眠、促膝长谈……李幼滋向殷正茂分析了朝局动向,并断言沈默要‘大功不赏、盛极而衰’了,劝他与其划清界限,以免自误。
殷正茂不是三岁孩子,不可能人家说啥信啥。但很快,京城传来隆庆皇帝病重的消息,这让他无比震惊。反复思量之后,他认为国无长君、主少臣疑,沈默、高拱这种权臣,必然会遭到无情的打击,而处于弱势的张居正,反而极有可能趁势而起……大明朝能挑起大梁的,就是这三位,如果高、沈二位大佬真的去了,张必然会留下。
最后性格中的赌徒因子,让殷正茂决定赌一把,烧烧张居正这个冷灶,一旦真的火起来,自己的后半生也就有保证了。所以他才会在得到韦银豹的首级后,绕开沈默,直接向内阁上奏……这就是一种表态。
谁知这年头造假猖狂,连人头都有赝品,这不仅是谎报军功的问题,隆庆皇帝已经郑重告祭了太庙……难道让皇帝再跟列祖列宗说,不好意思哈,那个头是假的,且容我几天,给各位找个真的来。这不是让皇帝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吗?
事情这下大条了,如果追究下去,神仙也救不了殷正茂。高拱本来就看殷正茂不顺眼,早就想处之而后快,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撸起袖子喊打喊杀。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时候,张居正自然不会做声,横竖殷正茂只是脱离沈党,并没有说一定加入张党。
就在殷正茂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在安南的沈默说话了——广西初定、人心混沌,难免有人伪冒韦银豹作乱,应该一面扑灭谣言,一面暗中调查,水落石出前,朝廷不宜表态。
这是老成持国之言,北京的声音戛然而止。但是谁都知道,这是沈默替殷正茂抗下了压力,若是他不能尽快把那,不管是真是假的韦银豹找到,然后干掉,倒霉的可就不止他一个了……好在邀天之幸,不到一个月时间,韦银豹‘再次’授首,这次是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侥幸逃过一劫的殷正茂,这下才看清了,到底是谁可靠,所以跪在沈默叩首请罪。”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你觉着我这棵树要倒了,自然要另攀高枝,对吧?”既然殷正茂重新归附,沈默自然不再跟他客气,冷言道:“不错,你的感觉很敏锐,我确实遇到了麻烦。”
“……”殷正茂张嘴欲解释,却被沈默抬手阻止道:“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错,我领兵多年,没在我手下当过差的督抚、总兵,不多;我也立了些战功,在民间有些名声,难道因为这些,我就有可能会造反?”沈默满是嘲讽的笑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法统严密的太平盛世!我一区区臣子,朝廷一句话,我就得放下兵权,乖乖返京,身边除了二百亲卫,没有任何直属部队!说我可能造反谁会相信?你信吗,皇帝会信吗?还是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会信?”
殷正茂摇摇头,在他的意识里,大明朝对臣子操权的制衡,已经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当然这种无懈可击,是以牺牲效率为代价的。虽然这些年来,这些制度开始松动破坏,但不是谁都能看到的。
“既然没有造反的可能,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反而去相信别人会赢呢?”沈默盯着他道。
“下官以为……”殷正茂一咬牙,说实话道:“太子年幼,当今为宗庙计,不会留下强势的大臣!”
“……”沈默沉默了,殷正茂确实不凡,看问题一针见血。片刻后才低声道:“你对当今了解多少?”
“当今是古今少有的仁慈之君。”殷正茂道。
“这话不错,但你毕竟还是不了解当今。”沈默淡淡道:“他是一位肯信任别人的皇帝,这对于帝王来说,是极其罕见的,只要他相信我不会造反,就不会让那些人如愿的!”说着展颜一笑道:“若是换了别的皇帝,你的选择是对的,但在位的是隆庆皇帝的话,你就纯属庸人自扰了。”
“不信咱们走着瞧,”沈默说着长身而起,言语间透着强大的自信道:“看看是谁笑到最后!”
“下官坚信不疑。”殷正茂连忙表态道:“誓死追随大人!”
“用不着。”沈默淡淡道:“我说过,良禽择木而栖,你要看着哪棵好,尽管去栖,只是要看清楚,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对于殷正茂这种聪明人,说什么都是白搭,只有实力,强大的实力,才会让他老实听命。
当天下午,沈默便离开了南宁城,踏上火速返京的路程。他的心情远比表现更加沉重,殷正茂的事情不是孤例,还有许许多多个金正茂、铜正茂……都向自己投来怀疑的目光,想知道他到底还行不行?
这一仗不能输,如果输了的话,没什么好说的,树倒猢狲散,一切都化为泡影。
信心,真的比黄金还珍贵……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