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沈默是真不想受这份隆恩,人怎么才能活得长?低调,做人要低调啊!
“先生不要推辞,你绝对当得起!”隆庆摆摆手,动情道:“朕在位这些年,荒唐怠政,庸碌无为。不怕先生笑话,过往我总是担心,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大明的列祖列宗。但是现在,我可以昂着头去见他们,因为我在位的这几年,大明收复了河套,平定了广西,让蒙古俯首、使安南称臣,我大明边境,已经一百年没有这般晏然了,我大明的国威,已经一百年没有这样雄壮了。这足以让我傲视成祖以降的所有先帝了……而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真正的功在社稷、功在千秋啊!”说着重重叹一声道:“按说怎么赏都不为过,但是我大明的祖宗家法定下来许多规矩,赏你太多反而害了你,也是我大明不可承受的损失……”见沈默还跪在那,隆庆对李全道:“快扶沈师傅坐下。”
李全已经把矮墩搬到了沈默身后,沈默只好又重重地磕了个头,挨着那个矮墩的边沿坐下了。
一打岔,隆庆又有些恍神,问道:“方才说到哪了?”
“皇上说……赏太多,反而害了沈阁老。”李全小声道。
“嗯。”隆庆点点头,接着道:“但是不赏的话,朕心难安,也难以向沈师傅,向天下人交代,所以朕反复思量,还是决定在朝会上封师傅为侯爵,晋太师……谁知早朝之前,竟突然来了那么一出,莫非是天意?”又自言自语道:“也许就是天意,这个封赏不妥啊……”说着望向沈默道:“老天爷让我问问先生自己的意见呢?”
“这个……”沈默尴尬了。
“你们都出去。”隆庆看看左右,对李全道:“你去外面守着,什么人都不让过来,包括司礼监的那几个!”
“是。”李全便带着太监宫女,无声的退下,并将厚重的宫门缓缓掩上。
宫门关上之后,隆庆不再强撑,倚在靠枕上闭目养神,又喝了几口参汤,才缓过劲儿来,对沈默道:“这里没有皇帝,只有你的朋友,和我说两句心里话吧。”
“是。”沈默点点头,道:“微臣……我绝无隐瞒。”
“我一直想知道,这几年,你何必要这么拼命?”他的目光虽然浑浊不清,但满满的全是真诚。
“微臣得逢圣主,幸无掣肘,可谓千载难逢之良机,当然要尽力为大明做些事情。”沈默明白皇帝的意思,心弦颤动道:“至于忧谗畏讥之心……我相信皇上会相信我,就像我相信皇上一样。”
“嗯……”隆庆眼角湿润了,重重点头道:“朕当然相信你。你我师生相得十几年,我自然深知师傅是有大智慧的,焉能不懂进退之道?你却能不避毁谤、不计得失,一心一意为大明着想,没有一颗赤子之心,是绝对办不到的。”说着动情的望着沈默道:“你的心意,朕都能体会得到,如果朕能多活二三十年,你我必可造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流芳百世。”
“皇上,我们现在就足以流芳百世了。”沈默轻声道:“忧思伤身,您还是专心调养龙体,只要圣躬安康了,一切问题便都迎刃而解。”
“你说得对。”隆庆握住沈默的手,哽咽道:“朕要好好活,只要朕能挺过去,一切都不是问题!”
“皇上这样想,微臣就放心了。”沈默点点头,微笑道:“现在您需要休息,改日微臣再来拜见。”
“你要每天都来……”隆庆抓着他的手道:“这宫里有人害我,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
这是沈默第二次听皇帝这么说,他隐隐觉着,这并不是其他人以为的昏话,但事涉宫闱隐秘,他不能多问一句。
告退的时候,沈默说,自己在南方时,风湿病又犯了,身上疼得厉害,想请李时珍李先生给看看,隆庆自然无不应允。
从西暖阁里出来,沈默见高拱还候在乾清宫门外,身边还有张居正、朱希忠等重臣公卿。
看到沈默出来,高拱问道:“皇上如何了?”
“不要紧了,太医开了安神的药,已经睡下了。”沈默回答道。
“天佑大明。”高拱松口气,对众人道:“诸位先回去办差吧,宫里有我们内阁四人,有召即至,举足便到,也会及时通知各位的。”众人这才散去。
回内阁的路上,高拱对三人道:“这几日,我们都不要回家了,日夜在值房候着,随时等候传召,以免一旦有变,措手不及,被小人钻了空子。”不只是有意无意,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直盯着张居正。
三人诺诺应下,便跟着高拱往回走,张四维小声对沈默道:“苦了弟妹了……”沈默咳嗽一声,掩饰道:“好久没回内阁了。”
“变化真不小,保准你看了满意。”张居正站住道:“昨天在内阁当值,也没给你接风,今天晚上横竖不回家,都到我那儿宵夜,全当给江南兄接风了。”
“不行!”高拱的耳朵也尖,张居正的声音已经很小了,却还被他听得清清楚楚,断然道:“皇上圣躬不豫,你们身为宰辅却带头宴饮,成何体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