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芝打趣道:“妹妹窜得这样快,莫非还想出门接着挑拣胭脂水粉去?上回跟娘出去,逛了好几家铺子,妹妹都没找见合意的。”
“妹妹近来这般挑剔,依我说,合该管淘淘借些颜料来,妹妹想把脸涂成什么色儿,就让淘淘调个什么色儿出来,届时妹妹那妆决计是京中头一份。”
陆听芊红了脸。
今日听闻浴佛节入宫之事,她就即刻想到了自己的胭脂水粉尚未买齐,当下有些坐不住。
沈惟钦是宗室子弟,浴佛节那日自然也会入宫。
她至今想起董家寿宴那日的偶遇还会面红耳赤,沈惟钦竟目不转睛盯着她胸前配饰看。
陆听怡眼见着四妹面上霞色几要红过今日吃的樱桃了,解围几句,称下回再带四妹出来,领着陆听溪出了垂花门。
坐上马车,陆听怡瞥了眼五妹搬上来的那个三尺见方的箧笥,问她里面装的甚。
“一些书画。从前给我授业的纪先生住在韦弦书院附近,我打算把近来的画拿去给他老人家看看,讨教一二。”
陆听怡笑道:“淘淘果然好学。”
陆听溪默默埋下头吃点心,压下心中忐忑。
书院多择址阒其无人的清静之处,韦弦书院位于京师西郊,水绕山环,地界清幽,隐世桃源一般的所在。
书院侧植海棠林,林尽复西十数里外有寺名鹫峰。鹫峰寺是左近唯一的庙宇,往来僧俗知士子须静,书院内中又有官宦子弟,为免冲撞,偶然途径,必穿海棠林,绕行书院。
然而自打谢思言来韦弦就学的消息传开后,连这处海棠林也清静了下来。
杨顺沐着飒飒熏风,立在海棠林中,骋目远望无垠旷野,不禁喟叹。
这深山老林里的男人堆待久了,果然瞧见一头母鹿都觉娟秀可人。
世子也是好耐性,陆姑娘迟迟未曾践诺,世子竟也没去掳人,还端坐在此下棋。
陆姑娘未露面这几日,世子又多了一桩烦心事——国公爷来信说,让世子准备着,下次回国公府时,相看保国公家的小姐。
世子心里烦闷,面上却半分不显,这才可怖。
谢思言背临一株虬枝海棠,看向对面的堂弟谢思平:“该你了。”
明明对面的兄长神容平静,谢思平却莫名不寒而栗,不知为甚,他总觉这两日的兄长格外瘆人。
“兄长饶了我吧,”谢思平直渗冷汗,“这棋其……其实也没甚好下的,我早就输了。”
兄长一早就能杀他个片甲不留,却偏生慢慢折磨,看他垂死挣扎,看他负隅顽抗。他深知兄长性情,不敢胡乱走棋了结此局,只能苦苦支撑。
这种棋下多了,他非愁秃了不可。
究竟是哪个作孽的惹了兄长不快!
他得作速回书院了。谢家家教之严,堪可谓冠绝一时,天下仰风。他若再不走,明日交不上功课,传到他老子耳朵里,他怕是要被揍得半月下不来地。
他若有兄长那等好使的脑子,他也闲坐下棋。
谢思平虽已立起,但未得兄长应允,并不敢走,只能恭敬垂手。
此时,崔鸿赫过来,说有先生叫谢思平过去。谢思平如蒙大赦,得了兄长首肯,一溜烟跑了。
崔鸿赫与谢思言寒暄几句,施礼道:“在下有事在身,倘有人向世子问起在下行踪,世子只道未见便是,万望多行方便,不胜感激。”言罢再礼,作辞而去。
谢思言吩咐杨顺几句,须臾,杨顺折回:“世子,崔鸿赫往林峦深处去了,有个女子戴了帷帽远远过来,大抵是陆听怡。”
杨顺说到后头,大气也不敢喘。
崔鸿赫都等来了大姑娘,世子却……
“崔鸿赫走时那架势,急着投胎似的,有姑娘来找有什么了不得的。”谢思言冷嗤。
他两根长指紧夹一颗黑子。这棋子是云南永昌的“云子”,对光一映,碧玉一般莹润通透,暗转碧色幽光,搁到棋枰上却是纯黑无杂,乃是棋子中的极品,价比黄金。
男人长指白皙,骨节匀称,比这精烧细炼出的云子更悦目。
指尖一旋,“啪”的一声脆响,谢思言将黑子甩入香榧木棋罐里,起身回书院。
杨顺揩汗。世子近来总这么干,亏得这云子坚牢,堕地不碎,否则就那两罐棋子,还不够世子这两日扔的。
不多时,谢思言出了林子,杨顺急急追来;“世子,陆姑娘来了。”
“知道了,你复述一回意欲何为?”谢思言步子不停,不耐道。
杨顺恍悟,忙道:“不是大姑娘,是五姑娘,五姑娘来给您送画来了。”
顿了须臾,谢思言淡声道:“带她过来。”话说得慢,手却飞快正了衣冠,步至湖畔,往水面上照了一照才折回林中。
谢思言人高腿长,步子又快,杨顺竟一时跟不上。
他怎么觉着世子跑得比方才的崔鸿赫还快。
陆听溪也知谢少爷心有不豫,再三解释自己为何晚来了几日,但他辞色未有稍降。
她只好硬着头皮先把画给他。
谢思言大马金刀坐着。
她方才过来时他就瞧见了。身形娇小的少女背着个竹编的大箱箧,仿佛要将她压到地里一样。少女一瞧见他就加快了步子,到了跟前,讪讪解释罢,又扭着脖子反着手,笨手笨脚从背上取箱箧,跟乌龟卸壳似的。
他搭了把手,帮她将壳卸掉,顺手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