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若是让他跟她一起去买唇脂,他会不会觉着铺子里的唇脂都是一个色儿,觉得人家店家诓他。
她突然停步,指着自己的脸颊问:“那你这些年来看我脸上的胭脂,也是一样的颜色吗?”她也是隔几日就会换一种颜色的胭脂。
他对着她的脸仔细端视片刻,反问:“胭脂还分颜色的?不都是红的?”
……
两人去往官驿的路上,陆听溪道:“此番多谢世子援手,买衣裳的银钱,我归家后会还于世子。”
谢思言面上不豫,慢慢撇着茶汤上的浮沫:“你若要算得这样细的话,那住宿与伙食也要算进去。另还有——”他乜斜她一眼,“救命之恩。你仔细算算,看如何还我。”
“总之,若要还我买衣裳那些银钱,咱们就把前头的账都算算。”
陆听溪沉默。
这账确实不好算,但让一个非父非兄的男人给她买衣裳,这事委实有些别扭。她往后能还最好还是还上这笔银钱。
行至半途,忽闻外头哄嚷喧阗,陆听溪要掀起马车侧面的帘子看个究竟,却被谢思言阻住。
“没什么好瞧的,”他一手拽住帘子,一手将她拉回,“仔细外头那帮人冲撞了你。”
马车外不远处,孔纶望着前头一层层的人墙,让侍从去打探打探那头出了何事。
须臾,侍从折返,道:“世子,通州同知冯光远被人扒得一丝不-挂,绑了手脚,捆到了闹市上的一尊石狮上。冯光远面前还竖了个牌子,上头写了他这些年来招揽无赖暗行歹事、收受贿赂、卖女求荣等劣迹。”
“那捆住冯光远的绳索不知是什么做的,他越挣扎越是束得紧。冯光远约莫是昨晚就被扔到了那里,因着羞窘,不断挣扎,身上多处已被磨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而今天气渐炎,竟是招来了许多蚊蝇,气味都不好了。”
“不过小的瞧着,冯光远也没甚气力挣扎了,死人一样。他如今浑身是伤,又被治下百姓瞧见他这副光景,怕是此番纵活下来,也要自寻短见。”
孔纶轻声道:“何止如此。他自寻短见还要担着畏罪自尽的名头。话说回来,他纵死了,这事也还不到头。回头这事传到朝廷那边,必是要彻查他的,这么拔出萝卜带出泥,还会连累他一家老小。”
他说话之际望向远去的马车,笑得玩味:“像是谢思言的手段。不过我瞧着,若非担心吓着他的小宝贝,他怕是要亲手将冯光远做成人彘泄愤。”
他觉着谢思言这愤还没泄完,冯光远回头还不晓得要如何倒霉。
这才是谢思言啊。
睚眦必报。人若犯他,必千百倍报之。因为足够强,行事便格外放肆。
冯光远险些让一帮无赖奸杀了他的心肝宝贝,他怕是恨得眼睛滴血,掘了冯家祖坟的心都有,冯光远如今受的这点罪又算得了什么,还不到头呢。
这世上能让谢思言这手黑心更黑的魔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怕也只有他的小宝贝了。
可惜陆听溪太乖了,大约也只有被他撩拨恼了才会挠他一爪子。他还真想看看在外头叱咤风云的大魔头如何在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面前碰壁受气。谢思言那魔头最好祈祷小姑娘不被他惹毛。
果然一物降一物,还好有陆听溪,不然谢思言那魔头岂非要上天?
孔纶叹息。
不过他若想打开突破口,还是得从陆听溪身上下手。这小姑娘质性纯粹,得趁着她还没被谢思言拐跑,作速行事。
他忽然想,若是陆听溪看上了旁的男人,谢思言岂不是要气疯?
到了官驿,陆听溪戴着帷帽,跟在谢思言身后入内。
官驿的驿丞一听闻是魏国公世子驾临,亲自领着一众手下来迎,一路鞠着腰在前头引路。
谢思言与陆听溪被众人簇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里走。
陆听溪不禁感喟权势背景的要紧,谢思言尚未入仕,按说没有札付勘合是不能随意出入官驿的。但一旦报上魏国公府的名号,莫说拦阻,怕是趋奉巴结都来不及。
她方才回了趟别庄,在新衣里选了一件相对素净些的换上,又吃了些东西。只是吃得颇有些心不在焉。
算算日子,她与祖父也才别过一两月,但她却觉着有一两年那样漫长。
谢思言身边侍从与锦衣卫那边交涉好,竟是要跟她一道进去。
她诧异看他,他神色自若:“我又不是外人,不碍着你跟老爷子说话。”
陆听溪沉默着往里去。
不知是否得了丽嫔的关照,锦衣卫给祖父预备的屋子朝阳又宽转,是这院子里最敞亮的一间。
多日不见,祖父显然消瘦许多,眼窝深陷,满面憔悴。
陆老爷子听见动静,抬头看来。
陆听溪眼圈瞬时红了,奔上前去,蹲身拉住祖父,再三存候。
陆老太爷万没想到小孙女会来,惊喜交加。
祖孙两个激动叙话时,谢思言立在一旁。陆老爷子到底宦海沉浮多年,不过须臾便缓过神来,上前与谢思言叙礼寒暄。
两人交谈间隙,陆老爷子忽地回头,瞥了眼孙女身上的衣裳:“你今儿穿衣的口味怎变了?”
陆听溪随口道:“来时匆忙,随手抓来的衣裳。”
陆老爷子慢慢点了下头,转而让陆听溪暂出去候着。
“烦请世子告知听溪究竟是如何来通州的?”
孙女方才于此含糊其辞,他便猜到此事怕是不简单。
谢思言思虑一回,将陆听溪来通州的来龙去脉说了一说。
陆老爷子打量谢思言几眼,忽道:“世子大恩,理当报偿,待我葱此事中抽身,就送世子一份大礼,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