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日一直在为给楚王和宁王两边指配哪家女眷伤脑筋。他先前在丽嫔宫里歇宿时,提及此事,丽嫔提议给指个中等人家的女儿便是。
他也是这般作想。门第太低的拿不出手,太高的他又不敢冒险。宗室羸弱,他想壮大宗室,否则将来京中若有异动,诸王连勤王之力都没有。但他又担心宗室势强之后,一旦有了异心,难以驾驭,本朝先前不是没有藩王之乱的。
楚王那边倒是早有奏请,希望将陶家女赐婚于世孙沈惟钦,他觉着未尝不可。那么宁王那边也给指个差不多的便是。
咸宁帝这般想着,命人将万春亭那边的诸位王孙叫来,扬声道;“今番在此的淑女皆是京中德才兼具的千金闺秀,本就是挑无可挑,朕适才择出的几张书画更是精之又精,端看人也看不出甚,所谓字如其人,画亦如此,一人精气神如何,全呈在这纸上了。”
“诸位不如从朕适才命人递去的书画里各选一幅,选着谁便是谁,朕即刻赐婚。”
慎嫔笑道:“陛下圣明,以才择婚,也是一段佳话。”
丽嫔瞥了眼内侍手里那一摞书画,知内中并无陆听芊的,也凑趣几句,心中冷笑,她方才可是瞧得真真儿的,皇帝根本就是依着名姓拣选的书画,如今却能冠冕堂皇说出这番话来。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
皇帝说得轻巧,但这样择婚,未免有些荒唐了。
陆听溪暗瞟皇帝一眼。她还以为皇帝会一一指婚,不过不论如何,她知道那一堆书画里面没有四姐的,这便能安心了。
她这还是头一回见证这么多对速成的伉俪鸳侣,也是稀罕得紧。
几个王孙面面相觑,随即应声,依着辈分序齿,自长至幼次第站好,开始翻看择选。名姓都是覆着的,这般实则与撞天婚无异。
沈惟钦今次也在赴京的王孙之列。轮到他时,书画已只剩下二十多张。他从头至尾翻看了一回,低垂的眼眸蔓上一层浓霾。
楚王见自己孙儿立着不动,几乎将手中酒爵捏碎。
皇帝已经允了楚王府与陶家的婚事,而今陶家女也在待选淑女里面,皇帝方才着内侍来送书画与他们看时,提示了陶家女画的是哪张,又暗示旁的王孙莫选那张。宗室里的都是人精,皇帝这样吩咐,自是很快就明白这是内定好了,自是要给阿钦留着的。如今阿钦只要挑中那张画,这婚事就算成了。
且不论旁的,单自一个祖父的立场而言,他也是急盼着孙儿成婚的。楚王府子息凋零,他还等着抱曾孙呢。
可他这孙儿怎么好似卡住了一样,立了半晌,纹丝不动。
陆听溪坐的位置正能将两边情形收入眼底。她瞧着楚王不住站起又坐下,完全坐不住,活像是屁股底下着了火。她觉着他下一刻就会跳下亭来,脱了鞋把沈惟钦往死里揍。虽然她也不知楚王这是在急什么。
立在队列里的陶依秋和陆听芊俱满怀忐忑地盯着沈惟钦。陶依秋隐约知道皇帝已将她内定好的事,如今见沈惟钦举棋不定,既委屈又心焦。
沈惟钦捏着纸张的手青筋暴突。
于他而言,顺势娶了陶依秋才是最有利的,但他还是狠不下心去。
他停顿得太久,以至于咸宁帝都发觉了他的异常。
咸宁帝皱眉,问他可是身子不适。
沈惟钦忽地松开了手,上前几步:“伯祖父明鉴,惟钦想换个法子择婚。”
咸宁帝问他想如何,他道:“不如由惟钦出个对子,对出者即由伯祖父赐婚于惟钦,不知伯祖父意下如何?”
咸宁帝见沈惟钦这般态度,以为是楚王那边另有主意,心下不快,但面上却不好说甚,只道:“你且一试。”
沈惟钦朝皇帝一礼,转向众位待选淑女:“密云不雨,通州无水不通舟。请试对下联。”
众女无措,暗暗互觑。
这上联里面囊括了京畿两个地名,下联里面自然也要如此,并且通州与通舟谐音,那么下联也要有这样一对谐音词才成。另外还要注意平仄与对仗,这对子确实不好对。
陆听溪却是听过这对子。
这对子是沈安当年曾跟她提过的,因为是不多见的地名对子,又对得格外精妙,她便记下了。她当年还以为是他自己出的,原来是从别处看到的。不过她即刻又想到了一件事,她之前曾在闲谈时与陆听芊提过这个对子,不知道陆听芊是否还记得下联……
她才思及此,就听陆听芊带着些轻颤的声音传来:“钜野皆田,即墨有秋皆即麦。”
陆听溪懵了,她四姐记性真好。她跟丽嫔先前什么都合计好了,却没算到这么一出,真是防不胜防。
沈惟钦的眼中浮起一抹阴厉之色,须臾又消弭不见。
楚王终于坐不住了,几乎是跳下亭来,跟咸宁帝陈情,说这不过是孙儿一时胡闹,让咸宁帝切莫当真。
咸宁帝放下脸来,盯了楚王祖孙片刻,忽而召来司礼监秉笔,命当场拟旨:“光禄寺少卿陶康之女陶氏,夙蕴闺闱之秀,克遵姆傅之箴……兹特授金册,立为楚王世孙妃。”他所言陶康之女便是陶依秋。
众人哗然,不知皇帝这是何意,纷纷看向沈惟钦。
楚王正要谢恩,却听咸宁帝继续道:“国子监司业陆文兴之女陆氏,天赋令质,静定恭端……兹特立为楚王世孙次妃,钦此。”
陆听溪惊得几乎弹立而起,皇帝竟立她四姐为沈惟钦的侧室!
非止众人,陆听芊自己也难以置信。缓过神来后,她赶忙跪地,领旨谢恩。一侧的陶依秋先惊后愠,跪地谢恩时,狠狠剜了陆听芊一眼。
她想起来了,沈惟钦似对一女子颇为迷恋,她此前一直不知对方是哪个,如今总算是回过味来了。怪道世孙今日要出对子呢,陆听芊对得那么快,不像是临场想的,倒似是早先就知道下联一样。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怕是早就计议好了的。
她才被立为世孙妃,紧跟着就又来了个次妃,等她过门,看她怎么整治陆家三房那个小贱人!
咸宁帝又为其余几个世子世孙赐了婚,随即就近在寿皇殿赐宴。
陆听溪只动了几下筷子,寻空溜出来,想去找丽嫔商议。如今皇帝只是下口谕拟旨,圣旨还没正式颁下,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等回头成了定局,恐怕更不好办。
她打探到,丽嫔适才跟慎嫔起了几句口角,已回长春宫去了。正要让那带她出来的宫人领她往长春宫去,那宫人却被一个管事叫走了。
她在寿皇殿后门外转了一圈,正发愁,远远瞧见一个内侍端着个大托盘过来。她眼前一亮,上前现编了个借口,让他带她去一趟长春宫。
那内侍身量甚高,即便垂着头,她也得仰视着与他说话,心中不由暗叹,宫中的饮食就是好,内侍的个头也能窜这么高。
内侍听她说了半日,将托盘递给另一个路过的内官,转身在前面引路:“姑娘请。”嗓音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