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喜小声道:“姑娘还是莫说了,纵楚王世孙当真不喜四姑娘,如今也已成了定局,这婚事岂有不成之理。”
陆听惠轻嗤:“我倒觉得未必。不过……”不过三房那头暂且还是要巴着的。她如今已经学会了见风使舵、因势乘便,虽然她也不希望三房得势。
咸宁帝为着省事,也为着少生枝节,命钦天监将楚王世孙的正妃与次妃婚期定在同一日,正妃先成礼,次妃后之。
这日是六月六天贶节。天贶节俗主要有晒书、藏水、人畜沐浴等,陆听溪将自己的藏书都搬出来晾晒,打算再给兔子洗个澡时,想起她这边没有肥皂了,又思及头油和香膏也所剩不多,这些体己物件还是自己选的最合意,当下带着几个仆妇出门采买。
附近新进开了家胭脂铺子,叫馥春斋,除却胭脂水粉之外,另鬻肥皂、头油、官粉等女子梳洗的必须之物,品类齐全,样样上乘,就连那盛胭脂的小盒子都有好些是錾珐琅的,最奢侈的是,还有用和田玉籽料做的胭脂盒——和田玉籽料这种价比黄金的上等玉石寻常做个簪子、镯子都是稀罕得紧的,遑论做成胭脂盒。店内的伙计掌柜也都穿戴体面、长得周正,耐性也是奇好无比,但凡不是来滋事的,即便不买东西,也都是笑脸相迎。
这种地方自然是物美价不廉,这铺子最先开张时,陆听溪也只是进来瞧个新鲜,毕竟这店铺虽然门面大,店内摆设也豪奢,但谁晓得是不是徒有其表,东西好用才是正理。陆家虽也是富有万贯,对姑娘家也都是娇养,但没有端为样子好看,白花银子的道理。
后头她来过几次之后,发现这家店的东西出奇得好用,唯一的缺点就是贵了点。不过因着货品精细、质量绝佳,这铺子客源日增,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女人在梳妆打扮上的狂热是天性,左近住的都是既富且贵的官宦人家,那些官家太太和小姐口口相传,不出一月,馥春斋誉满京师,纵是家中拮据的,但凡能凑着银子,就决计要光顾馥春斋,而不去别处。
陆听溪以为今日过节,馥春斋的主顾应当少些,谁晓得一下马车,就瞧见里面衣香鬓影、人头躜动。她犹豫下,正打算往别处看看,却见那素日相熟的女伙计笑脸迎来,一径将她请了进去。
馥春斋里陈设四时花卉,周悬名家书画,还时常更换,她粗粗一扫,觉着有些竟似是真迹,心中时常感喟这铺子的东家财力何其雄厚。
女伙计将她一路引到了馥春斋后堂一处雅室内,让她稍候片刻,她们去取货。
陆听溪才喝了口茶,听见槅扇开启,以为是女伙计去而复返,一回头,却对上谢思言疏朗的眉眼。
她头一个反应是,谢少爷莫非也来买胭脂?且不论旁的,谢少爷分得清颜色吗?
及至反应过来他是有要紧事找她,挥退左右,问他何事。
“今日天贶,沈惟钦后日大婚,我早先已说了,他不会这样安生成婚,大抵是要做点什么的,但他这回约莫是担心多生枝节,倒是谨慎得很,杨顺暂且没打探到什么。你后日观礼时,端等着看便是。”
陆听溪目光一转:“你是不是隐约猜到他要做甚了?”又实觉不可思议,“如今婚礼已是势在必行,竟还能反悔?若想中止,还能如何?逃婚?找人去抢亲?”大抵因着她平日总听三姐讲些话本杂剧折子戏,此刻竟也能编出个曲折离奇的故事来。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也只是个大致的揣度, 没瞧见结果之前,我也不能确定。至于逃婚、抢亲, ”谢思言转头看她,“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陆听溪道:“话本子我看的不多,不过三姐看得多,她总给我讲故事的。什么《天仙配》, 《白蛇传》, 《梁祝》, 还有杂剧《西厢记》……”说着又是一顿。
无论是《梁祝》还是《西厢》,于她们这些闺阁女子而言, 其实都是□□,三姐也是偷偷看的, 若被孟氏发现,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纲常礼教讲究个“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那等言说反抗宗族包办婚姻、颂扬私奔与私定终身之属的书,均被正统视为乖悖诲谬之作,尤其严防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看。
其实就是防着她们为着所谓情爱, 罔顾父母之命,有样学样而已。
但实质上越是禁越是好奇,三姐起先也是好奇, 弄来了几本偷看几回, 结果发现比什么《女戒》、《女论语》之类的女四书好看多了, 于是欲罢不能, 后头觉着光是自己看不过瘾,还跑来给她讲。故而她对于男女情爱的见识和论断,大半来自于三姐。
“你还看《西厢》和《梁祝》?”谢思言突然道,“看出什么道道了?”
“能成眷属的都是地位登对的。可惜梁山伯那会儿还没有科举,不然若能得中状元,说不得就是第二个张生,未必娶不到祝英台。”
“你这说法倒也有几分道理,但这也并非绝对。你三姐给你讲《西厢》的时候,可曾说过,那张生的先父是礼部尚书?张家是有底子的,只是张生后来时乖运蹇,这才‘书剑飘零,游于四方’。那张生若是实打实的泥腿子出身,《西厢》的结局哪能那样完满?须知,那崔莺莺可是相国千金,没点家底,如何配得。”
陆听溪从前还真没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忽然感慨王实甫写作《西厢》时,有些构设也还是向世俗低了头。张生即便最终和崔莺莺终成眷属,也是在中了状元之后了。这大抵就是读书人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了。
谢思言听她提起《西厢》,就不免想起沈安。
沈安当初何尝不是想做张生第二,但沈安既无张生家底,又无莺莺倾心,如何比得。
陆听溪觉着坐在脂粉铺子里跟谢少爷说梁祝说西厢,有些怪怪的,似乎是在合计私奔一样。她随即想起一件事:“你怎知我在此?”
“你素日常来此采买,我就过来碰碰运气。”
陆听溪忽然有点感动,谢少爷一个大男人为了见她,竟然溜进了胭脂铺子的后堂。
她觉着这地方毕竟不安全,回头若是碰见了熟人就不好了,遂与谢思言说既是言罢事了,还是作速离开的好。
谢少爷却半分不急,啜着茶说要看她挑胭脂水粉。
简直无理取闹。
陆听溪瞬时收起了那点感动。眼下门外守着的两个丫鬟是甘松和檀香,都是平日里贴身伺候她的,不会出去乱说,但这店里的伙计可不好说。一会儿女伙计若是取货回来撞见他们二人相对而坐,岂不尴尬。
谢少爷一眼就看穿了小姑娘的担忧:“莫急,这铺子的东家是我的熟人。莫说店里的伙计,纵是掌柜,也一字不敢乱说。”顿了顿,又道,“我们平日见面多有不便,往后若有事约见,就在此会面。这店里生意虽好,但人都聚在前头,后堂这边有几间雅室,都清静得很,寻常无人过来,正适合议事。”
他见小姑娘双眸一亮,不禁嘴角勾笑,小姑娘就是单纯,忽然发现往后与他见面如此便利,竟然欢喜成这样。
然而他这念头才转过,就听小姑娘问:“那我下次来买东西,能给我便宜些吗?”
……
陆听溪携着一堆大包小盒出馥春斋时,迎面碰见了左婵。
左婵显然心绪不佳,往陆听溪身后仆妇怀里抱着的各色盒子上扫了一眼,却是吓了一跳,倒是精神不少:“几日不见,听溪妹妹竟已这般阔气了?”馥春斋的东西小而金贵,最寻常的一盒胭脂也要二两银子,她年节拿了压岁钱都多买不了几样,陆听溪这一堆加一起,怎么着也要上百两了。
陆听溪并没解释,只道:“左姑娘后日可要出门观礼?”
左婵听见她说起这个,立时便如落了霜的茄子,客套几句,与其母张氏入了馥春斋。
张氏知女儿一直因着错失世孙妃的位置心有不甘,她后头也自责于当初的草率,但如今事已定局,又能如何,只好劝女儿想开些。
左婵气恨道:“陶家那位也就罢了,一瞧就是早先内定好的,但陆家老四又是哪根葱,世孙才不会瞧上她,又岂会跟她唱双簧,我看她不过侥幸撞大运撞上的!”
张氏让她小声些,又低声道:“她嫁过去也是给人做小,将来少不得被主母磋磨。”本是宽慰女儿的话,说出来自己却是一默。
即便只是个侧室,那也是正经上玉牒的,将来若能在子嗣上压过正室,那造化就更大了。
张氏心里一阵泛酸,决定后日就在家中待着,决计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