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1 / 2)

不一时,陆老太爷赶来。

“陛下打宫中密道遁走了,如今去向不明,宁王趁势占了皇宫,自复封号,下命全城戒严,搜寻陛下。魏国公本就是军功起家,谢家在军中颇有威望,叛军不敢动谢家,宁王似也不想得罪谢家,国公府那头倒是没甚动静,”陆老太爷叹道,“早知如此,当初应该让你回国公府。不过你是谢家的媳妇,想来他们也不敢将你如何。”

陆老太爷带着陆听溪到了前院,跟府上一众女眷站在一处。

陆听溪蓦地想起,杨顺当初在弘仁桥时跟她说,他奉了谢思言的命留在京师照应,想来陆家这边若有个风吹草动,杨顺应会前来支应。若他这回再迟到,大约就该被谢思言扔出去了。

她正出神,一个灰衣小厮端了茶点过来。这时节众人哪有心思吃喝,她命他撤走,那小厮却道这是老太爷的意思,说罢就躬身杵在了她身边。陆听溪蹙眉,往旁侧挪了挪,又瞥见那小厮模样痴肥,肚子大得跟揣了个孩子似的,从袖管里露出的半双手却修长劲瘦,可惜肤色黧黑,仿佛乌鸡爪子。个头瞧着大抵不低,奈何是个驼背。

前院迎来送往的小厮都是门面,断不会有这等模样的,陆听溪琢磨着这是祖父临时揪来的粗使仆役,让他来送些茶点安定人心。

叛军将陆家上下搜了个遍,一无所获,却并不撤走。

倏忽之间,两旁列队而立的兵士高呼“楚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荧煌篝火中,一道被光影扭曲了的暗影缓缓近前。

沈惟钦行至陆家众人面前,轻声开口:“列位,许久不见。”

陆老太爷问他盘桓在此作甚,沈惟钦淡声道:“我也不兜圈子,我要跟老太爷单独说几句。”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陆老太爷与沈惟钦一道入了一处偏厅。

“不瞒老太爷说, 我先前所做诸般种种, 有些并非出自自家意愿。今次也不过例行公事, 否则也不会这么快了事。”沈惟钦淡淡道。

陆老太爷皱眉“殿下究竟想说甚?”

“老太爷莫要着慌, 我是来示好的。”

陆老太爷微怔。

“我与贵府三房是远方表亲,算来我与贵府也是有渊源的,昔日也有些情谊,我无意与贵府为难。我只想提醒一句,如今外头乱,诸位顶好不要出去。至若五姑娘,也最好暂留府中, 不要回国公府。”

沈惟钦见陆老太爷满面狐疑之色,笑道“老太爷不信我也是常事,不过此情此景,我也没理由骗你们,老太爷说呢?我真的不过是来做个提醒。”

“不过, 我也忙了一整天, 却不知能否在贵府小坐片刻, 讨口茶喝?”沈惟钦见陆老太爷踟蹰不语,知他在想甚,也不催促,只道,“老太爷不必担心我连累了贵府, 贵府是魏国公府姻亲, 魏国公府又深孚众望, 横竖不会让贵府受牵累。”言讫,耐心候着。

陆老太爷瞧见他这架势,知若不应下,他今日断不会轻易离开,沉声道“也好,不过殿下切莫滞留过久。”

两人折返之后,沈惟钦示意众人可以尽散了。

陆听溪重返园子,坐到棋枰之后,打算命人将成氏叫来,继续这盘未完的残局,一抬头却瞧见沈惟钦在她对面落座。

“姑娘好兴致,这时节竟还有闲心下棋。”

陆听溪环视一周,见私下里竟没一个下人,回头道“我要歇息去了,殿下自便。”起身要走。

“姑娘今晚若就这么走了,不怕我将陆家阖府上下悉数拿下,投入大牢?”

陆听溪顿步回头“你会吗?”

“姑娘凭什么认为我不会?算来,陆家上下,真正于我有恩的也不过姑娘一人而已,陆大人、叶夫人与陆公子也勉强算是。可最初,他们也是看我不起的。后头虽有所改观,但他们骨子里依旧认为我是低贱的,给予我的所谓恩惠,更似是高高在上的施舍。陆大人与叶夫人当年想认我做义子,我不肯,二老就认为我冥顽不灵,大抵在他们看来,我能做他们的义子已是不知几辈子修来的造化,夫复何求?”

“实质上我知道,兴许在旁人看来亦是如此。谁让我势弱呢。长房这边算是好的,二房三房那边根本不拿我当人看,三夫人孟氏说我就是个天生的下贱胚子,连遮掩都欠奉,就那么当着我的面说,指着我的鼻子说,当时府上好些主子跟下人都看着,我不必看也知他们都在笑我,笑我贱如草芥,却妄图靠着读书出人头地。用孟氏的话说就是,‘一个街上讨食的贱种,读的什么书,也不知是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竟还跟府上的少爷们一道进学,瞧那丧家的寒碜样,没的脏了学堂。’”

“是啊,我是下贱胚子,你们多么高贵,你们生于膏粱锦绣之间,天生的富贵命,”沈惟钦目光转到陆听溪身上,“我没说姑娘。”

陆听溪禁不住道“你不要钻牛角尖,只看到恶意看不到善意,我父亲母亲当时是真心想拉你一把。你入府之前那样的来历,我父亲母亲他们与你非亲非故的,不可能一下子接纳你,起先对你有偏见也属常事。后头他们想认你做义子也是真心实意的……”

“我当然相信他们是真心实意的,但姑娘敢说他们没有私心?姑娘难道没有注意他们是何时动了认我做义子的念头的?是在我得了学堂里先生们的一致夸赞之后。当时陆大人还私底下找过两个先生细细问了,听说我极可能中举,这才与叶夫人计议说要认我为义子。”

“陆大人也不过是觉得我可用,想让我在未得志之前成为陆家的子弟,将来入了官场,也好帮扶陆家,照应你哥哥陆修业。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桩买卖而已。”

陆听溪道“可这些的前提是你能去读书。让你跟着府上子弟一道进学,这总是他们的意思吧?”

“姑娘莫不是忘了,当时与了我读书机会的是姑娘。若非姑娘当时去陆大人和叶夫人跟前关说,哪个又会动这份心思?”

陆听溪轻叹“我不与你辩,你只要不动陆家人就成。”

“姑娘于我有大恩,看在姑娘的面上,我也不会与他们为难。但姑娘也不要为难我,”沈惟钦抬手指定他对面的位置,“坐下,这盘棋,我陪姑娘下完。”

陆听溪想了一想,重新坐回去。

她这会儿没甚下棋的心思,胡乱落子,不多时就输了。

“太敷衍,重开一局。”

陆听溪不由问他目的何在,沈惟钦道“其实我今晚来,不过是想看看姑娘,否则我何必躬亲行事。”

“我还顺道想跟姑娘说一句,”沈惟钦拈子的举动一顿,抬眸看向对面玉容花貌的美人,“楚王府的大门永远为姑娘敞开,姑娘若在谢家待不下去了,我会亲自去接姑娘。”

陆听溪目光一凝“你这话何意?”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沈惟钦眸色愈深。

约莫是在他们来前本打算去寝息了,对面的美人只以一支双股玲珑玉簪将满头青丝绾起,眉弯新月,面绽芙蓉,一举一动,顾盼娇慵。廊庑上几盏六角琉璃灯随风曳动,将她身周光影晕得晻昧,寓目惊艳,仿佛午夜酣梦里为斑斓云霞朦胧了玉姿的阆苑仙子。

在她尚且年幼时,他就知她生得美,总设想着她将来会是何等佚貌仙姿,可任凭他当年如何设想,也想不出她而今容姿的万分之一。

细润如玉的黑子在指尖翻转,沈惟钦一时失神。蓦地,他丢了棋子绕到陆听溪身前“姑娘若是发觉自己对谢世子无意……”他伸手要去握陆听溪的手,却不防被一硬物砸中,又好巧不巧正击在关节上,疼得钻心。

沈惟钦回头掠视一眼,却并未瞧见什么人。

少顷,他勾起一抹笑来,回头对陆听溪道“姑娘记得我的话便是。再有,我于亲迎之日向谢世子敬酒时,观他眼圈发黑、面色晦暗、耳廓泛红,这是肾亏之症,姑娘嫁他实是委屈了,姑娘改嫁之后就知晓差别了。”

陆听溪尚未反应过来他话中何意,他已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