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2 / 2)

谢思言不作理会。适逢此刻有侍从送来糕饼粥果,他盛了一碗粳米南瓜粥,拿小匙子舀上些许,吹凉了才小心翼翼喂给陆听溪,口中还关切不断。

“慢些,小心烫。”

“要不要来块蒸糕?枣泥馅儿的吃腻了,拣块玫瑰果馅儿的吧?”

“想喝什么茶?松子泡茶?要不要加蜜饯?或者放些玫瑰酱?”

“那碟软籽石榴离你太远了,我帮你取。”

“你不必伸手,对,把手放到袖炉上暖着就是,我帮你剥了石榴籽喂你……来,张嘴。”

……

陆听溪沉默。

她忽然觉得自己在谢少爷眼里可能是个残废。

谢少爷见小姑娘不张口,摊开手掌给她看:“我方才去净了手的,放心。”

这屋内虽没几个人,但陆听溪实在不好意思让他当众喂她,她觉得谢少爷有些不对劲。恰巧想打哈欠,她侧偏过头去,尚未及掩口,就被眼疾手快的谢少爷塞进了几颗石榴籽。

陆听溪暗瞪他,谢少爷仿似没瞧见,柔声问还要不要。

对上他深不见底的一双黧黑眼眸,陆听溪忽然想起些靡密情景。

这句问话,是他在床笫之间的惯用语。天晓得每回她临昏死过去之前听见这么一句,多想一掌摁死他。

几乎是下意识的,陆听溪往旁侧挪了挪身子。

沈惟钦倏然上前:“世子没瞧见姑娘抗拒?”

谢思言一把抓住陆听溪一双娇若无骨的柔荑:“我们夫妻之间昵昵无间,何来抗拒?”

陆听溪正是倦乏之际,也没抽回手,侧着头打盹儿。谢思言体贴地将她的脑袋拨到他身上倚着,抬头冷睨沈惟钦,目光满含挑衅之意。

正此时,外间兵士来报说,罪囚已押到。

谢思言让陆听溪在内安坐,跟沈惟钦一道出了卷棚。

此间本就是监斩官坐镇之处,卷棚外面视野开阔,可将法场情形一览无余,由此骋目观之,周遭前来观刑的人潮乌泱泱一片,众人口中呼出的白气几乎勾连成一层薄雾。

法场内中,蓬头垢面的罪囚重枷加身,由两个甲胄赫赫的兵士看守着。罪囚一直深埋着头,须臾,监斩官领着一众属官上前,亲验了罪囚的身份,回来朝谢思言与沈惟钦赔笑,称罪囚确系本人,只等时辰到了,就开始行刑。

两人都是容色淡淡。

等监斩官领着属官走开,谢思言望着法场上的罪囚道:“罪囚毕竟也是殿下的叔祖父,殿下竟是无动于衷?”

“世子想让孤有什么反应?”

谢思言笑道:“譬如,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沈惟钦淡淡道:“世子不要总想法子中伤孤,孤受不起。再有,孤的姻缘不需世子劳心,世子纵是无双国士,也撮合不了孤与阿古达木之女。”

谢思言不以为意。以沈惟钦的头脑,能想到阿古达木来找过他也不足为奇。

行刑时辰将至,谢思言瞥了眼刑场上的罪囚,道:“我怕此间血腥气吓着淘淘,答应了她,行刑前就走,告辞——有时红鸾星动,挡都挡不住,说不得宝音郡主当真是殿下的良缘,殿下可要珍惜眼前人。”笑得意味深长,飘然而去。

沈惟钦目若寒潭。

不知是谢思言确有其意还是他多虑了,他总觉他那句“珍惜眼前人”颇具讽刺。无论他是沈安时还是死后复生、恢复记忆之前,陆听溪都算是他的眼前人,他先前其实有很多得到陆听溪的机会。但要么是因着地位不匹,要么是因着对面不相识,横竖总在错失。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沈惟钦垂眸,慢条斯理往紫铜鎏银双鹤手炉里添了块银霜炭。

天兴帝在早前就已除了宁王的封国,原宁王世子、世孙,原宁王嫡系的几个郡王,以及一众王府女眷、郡王府女眷,皆被殃及。嫡系后裔尽判斩首,其余男丁,无论庚齿,流徙三千里,女眷悉入浣衣局,终身不得出。

浣衣局实则是年老及戴罪宫人的聚居处。浣衣局并不在皇城内,宫内每月送些米盐,供浣衣局众人苟延,待其自毙,以免泄露宫闱秘事。

对女眷们的处置实则是留了情面的,否则入了教坊司只会更惨。

宝音郡主例行去往楚王府邸的路上,瞧见押送罪眷的囚车,唏嘘不已。说是罪眷,可这群女人又做错了什么?

她虽知连坐的初衷,但让一群无辜的孱弱妇孺跟着偿罪这等事,她还是觉着荒谬。

楚王又是不在府上。宝音索性留下跟李氏闲话。

不多时,忽见厉枭带着一众护卫回来。护卫抬了好几口小箱箧,内中不知所盛何物,瞧着轻飘飘的。

李氏随口问了句,厉枭并不肯说,只道殿下自有用处。宝音郡主在旁道:“想是殿下备办的年货吧。”她知道这是天-朝的习尚,年前都会备下许多吃食。

李氏觉着诧异,年货早就置办好了,如今府中人又不多,纵是犒赏下人的,也使不了这么多。但随即她又想,兴许是宫里赏下来的,皇帝是阿钦的堂叔,年前多些恩赏是再寻常不过的。故此也未在意。

李氏转头看到宝音郡主,又觉头疼。她是绝不想要个番邦女子做儿媳的,只这郡主也不能得罪,否则她早就婉言送客了。

宝音郡主全没瞧出李氏的为难,兴冲冲道:“我还是头一次正正经经在天-朝过年,听说天-朝有守岁之俗,我除夕来与你们一道守岁,如何?”

李氏一怔,一时脑仁儿更疼了。

除夕之际,陆听溪早早困了,周全了礼数,就回房倒头躺下。

迷蒙间听得房门开合的动静,没在意,翻个身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