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皱起了眉头要拒绝。
寇季低声道:“你不吃的话,我就让宫里的宦官给你背后那些家伙淋点水,晚上冷风一吹,能活下来的可不多。”
王曾差点被气的跳起来,他目光凶狠的盯着寇季。
寇季一脸的无所谓。
王曾咬牙切齿的道:“你狠!”
王曾知道寇季的性子,所以他不敢仗着身份跟寇季赌。
寇季那是真的敢说敢做。
后面那十几个官员,没有寇季的门生,也没有寇氏的故旧,寇季真要开了杀戒,肯定不会手软。
王曾蛮横的从寇季手里夺过了食盒,将里面的米饭、鸡鸭鱼肉、分给了背后的那些官员,自己只留下了一壶米酒、一碗红烧肉。
王曾抄起筷子,夹起了一块红烧肉,塞进了嘴里,缓缓的咀嚼了起来。
寇季见此,低声笑道:“我知道你大公无私,也知道你平日里好吃一些甜肉,所以就为你做了一道红烧肉。
为了确保它能稳稳的进你的肚子,我特地减少了它的分量。
因为你肯定会将多的东西分出去。
只有少的你才会自己留下。”
王曾正在品红烧肉的滋味,听到了寇季此话,脸上的神情一僵,“只有烧肉是你做的?”
寇季嘿嘿一笑,“不然呢?你以为谁都有资格吃我寇季做的东西?”
王曾气的冲寇季吹胡子瞪眼。
寇季很满意王曾的反应,甩着袖子大笑着离开了皇宫。
王曾一行人在宫里一跪就是三日。
寇季每日都会准时送东西进去给王曾吃。
在史书上记载的大星落下以后,寇季就觉得王曾可能时日无多了。
他不想为了满足王曾的心愿,帮着王曾去害自己的徒弟,所以就变着花样的给王曾做好吃的。
三日后。
赵祯打开了后宫的门户,在王曾等人的期盼下,冷冷的说了一句。
“寿王赵润,私德有亏,削王爵……”
王曾眼珠子一瞪,晕倒在了地上。
赵祯不仅没有因为他们的谏言册立赵润为太子,反而削了赵润的王爵。
如此凌厉的反击,王曾有些扛不住。
所以晕了过去。
赵祯见到了王曾昏过去以后,也慌了,赶忙让御医为王曾诊治,确定了王曾性命无忧以后,立马让人将王曾送回了府。
王曾再次睁眼,已经到了三天以后了。
王曾睁开眼,就看到了寇季坐在自己的床边。
寇季见王曾醒了,没有惊动任何人,他盯着王曾,幽幽的叹息了一声,“人都有逆反心理,官家更是如此。
你越是让他立太子,他就越不想立。
所以你逼的越紧,官家心里就越怒。
我敢肯定,你要是再逼下去,官家会将赵润削成庶民。”
王曾艰难的开口道:“那可是嫡长皇子!”
寇季淡然道:“是贵是贱,还不是在官家一念之间?”
王曾咬着牙道:“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寇季沉声道:“以赵润的身份,他迟早要去太子的位置上走一遭。有我盯着,他不会做错事,所以太子之位迟早是他的。
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王曾沉声道:“老夫怕自己闭上了眼,官家身边再无正臣,太子之位旁落,皇族血争不断。”
寇季郑重的道:“我会帮你看着的。”
王曾义正言辞的道:“你没有为大宋赴死的决心,老夫不相信你。”
寇季恼了,“我是不愿意为大宋赴死,但是我也不会伤害大宋。”
王曾毫不客气的道:“没有为大宋赴死的决心,那就说明在你心里大宋远远没有你的性命重要。
那个皇位上坐的是谁,你根本不会在乎。
大宋是否会有序传承,你也不在乎。
你保的只有赵祯,而非大宋。”
寇季强忍着心头的怒意,对王曾道:“我不想跟你争辩这些,我只想告诉你,你如此一意孤行,所有人都不会快活。”
王曾冷冷的道:“我们要是快活了,那百姓就没办法快活。”
寇季冲着王曾抱了抱拳,离开了王曾的卧房。
王曾在寇季走后,神色复杂的低语了一句,“事到如今,只能走最后一步了吗?”
王曾话音刚落,王绎匆匆入了卧房。
“爹,您醒了?”
王绎一脸喜色的道:“孩儿这就找御医为您诊治,顺便让厨房的人将米粥端过来。”
王曾淡淡的道:“御医就不必了,米粥可以端过来,顺便给老夫准备笔墨纸砚,再把你娘叫过来,然后吩咐管家,封了府门,老夫近几日不见客。”
王绎不明白王曾的心思,只能点头答应了一声,照着王曾的吩咐去做。
没一会儿,王绎扛着小木桌,拿着文房四宝,王李氏端着米粥,入了王曾的卧房。
王李氏入了卧房以后,将米粥放在了王曾身边的矮几上,轻声询问,“要不要叫丫鬟进来伺候?”
王曾摇了摇头,吩咐王绎将小木桌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让王绎扶起了自己。
待到王绎磨好了墨汁以后,王曾颤颤巍巍的提起笔,开始写起了奏疏和书信。
王李氏稍微瞥了一眼,脸色大变。
“老爷?!您?!”
王曾笔下一顿,低声吩咐道:“不可声张!”
王李氏果断摇头,“妾身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
王曾深吸了一口气,凝重的道:“老夫宦海沉浮数十年,为的就是这一刻。”
王李氏眼中已经含泪,“你们就不能学一学别人,做一做奸臣吗?为何一个个都要做名臣,为何一个个都要名流青史?
家父当年也是这样,您也是这样。
家父临终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王旦出任宰相,告诉王旦,不能同敌国讲和,他还写信告诉先帝,‘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一旦同敌讲和,大宋必然多事。
但是王旦不以为然,先帝也没听家父临终之言。
最后订立了澶渊之盟。
盟约订下以后,我大宋被辽国欺辱了数十年,朝廷被奸臣把持了数十年。
家父一腔心血,付之东流。
如今您又是这般。
你们一腔热血,明明没人在意,你们为什么还要拿性命去赌?”
王李氏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你们就没人在意在意自己的亲人吗?”
王曾痛苦的闭上眼,幽幽的长叹了一声,“为人臣者,匡扶社稷,纵死无悔。岳父当年没有后悔,我也不会后悔。”
说到此处,王曾睁开眼看向了王李氏,叹气道:“此事是我负了你。待到九泉之下,我会侍奉在你膝前,偿还我欠你的一切。”
王李氏哽咽着道:“妾身不要您偿还什么,妾身只想您活着,陪着妾身。”
王曾摇了摇头,沉声道:“此事不可宣扬,不然老夫就吊死在府上。”
王李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含着泪哽咽。
王曾咬着牙,对同样泪流满面的王绎道:“老夫的米粥,你喝了。”
王绎含着泪摇头。
王曾低声喝道:“你喝了,就还是老夫的儿子,你不喝,就不是老夫的儿子。”
王绎噗通一声跪到在了王曾面前,痛哭流涕道:“爹,您可以杀了孩儿,但不能逼孩儿弑父啊。”
王曾恼怒的道:“胡说八道,是老夫一心求死,与你何干?”
王曾指着床前的粥碗,怒声道:“你喝了,老夫还能多活两天,你不喝,老夫现在就死。”
王绎涕泪横流,浑身颤抖着伸出手,端起了王曾床前的粥碗。
“喝!”
“爹……”
“喝!”
“呜呜呜……”
王绎端着米粥,米粥里混着泪水,一口口的往下咽。
以前,王绎觉得,米粥是天底下少有的滋润的食物,他最喜欢米粥。
可如今,他觉得米粥比黄连还苦、比黄连还难以下咽。
每喝一口,就犹如铁水入喉,烧的他五脏六腑在翻滚。
王曾眼见着王绎一口一口的将碗里的米粥喝完,缓缓的往床上一趟,声音柔和了几分。
“以后每日去厨房拿三碗粥,照着今天这样,都喝了……”
“爹……”
王绎低声呼喊。
王曾缓缓的闭上了眼,眼角渗出了一丝泪水,低声呢喃道:“苦了你们了……”
王绎跪在地上,以头触地,无声的哽噎。
王李氏亦是如此。
父亲、丈夫皆是举世瞩目的人杰。
父亲是被誉为‘圣相’的李沆,丈夫是大宋少有的三元魁首,民间赞其为贤相。
按理说,有一个名扬天下的爹,有一个名扬天下的丈夫,她应该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才对。
可事实上,她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做人杰的女儿,做人杰的妻子,真的好累,累的她喘不过气。
累的她连痛苦也不敢哭的太大声,只能用双手捂着嘴,不断的哽噎、哽噎、再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