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2)

“浮生若歇,南歌长望,弦音切切,风竹潇潇,私语何方,乱世何妨,君心我心,此生勿忘。”

女人的嗓音清灵安静,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足陷进沙子里。

“这是,小时候你教给我的曲子。”她不记得曾经,却记得这首的曲子,她一直以为是家乡的曲子,时常哼唱,后来徐孟天将她哼的小曲儿细细谱了一遍,名为《青灯调》。

如今才晓得,这是很早很早以前,在冰天雪地的山洞里他教给她的。

如今想来,最初她假扮荣承公主混进夜凝宫时,止水曾说过他听过这首曲子。而之前在南苏城里被新娘子追赶时,他哼的也是这首曲子,轻轻地,飘渺的。

她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

“是,”男人抬眼注视她,黑漆漆的眸子微微弯了些,似是笑,又似是没有,“是我母亲的曲子。”

“堪伏渊,”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唤他,“我全部记起来了。”

堪伏渊静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青灯继续看着自己脚尖,“萧斩他们人呢,金蚕娘子呢?”

“连取你性命的人倒是也担心,我带你走时,她也趁乱逃了。”堪伏渊声音淡淡,“这里离地牢颇远,他们不会找来。”

他顿了一顿,最后说:“至于骨瓷,他暂且无碍,你不用担心。”

青灯点点头,“好,谢谢你。”她绕过大石沿着海岸线朝前方的黑暗走去,海潮一起一伏,她□的脚掌踩上冰凉的海水开始泛红,溅起小小的水花。

至冬的夜里,她毫无感觉地朝前走着,月光下一身青衣显得格外纤细,仿佛就是这么离他而去。

堪伏渊瞳孔微微收缩,起身上前几大步便将她手腕捉住,将她攥到面前,“你这是做什么?”

青灯低头看着抓住她手腕的手,说:“放手。”

堪伏渊纹丝不动,手指紧紧掐住她。

青灯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的脸,慢慢地重复一遍,“放手。”

男人眸底有什么比夜里海潮更为冰冷漆黑地在翻滚,他捉住她半晌,喉结滚了滚,才低声道:“灯儿,看着我。”

青灯停了会儿,便顺从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用同样平静的语气说:“渊哥哥,你放手。”

那三字从女子口中轻轻吐出,男人眸中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怔神的瞬间松了手指。青灯见状立即抽回手转身迈步,毫不犹豫,子时的风吹起她溅湿的裙摆与飘扬的长发,在堪伏渊眼前凌乱了月光。

女人的腰倔强地挺直,肩膀与裙衫地下露出的脚踝却格外细瘦,仿佛随时可被这凛冽的寒风吹裂,断开,倒下,如一只勉强拼凑起的玩偶,再次从桌上滑下摔得粉碎。

男人眯起眼,几步又重新到她身后,正去抓她的手腕,面前的女人突然转身,与此同时顺势抽出腰间软剑,飒地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笔直地指向他的胸口。

连海浪也在这一刻静了,无声地匍匐在岸边,湿了她脚下的沙滩。

青灯努力地睁眼凝视男人的面孔,他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不真实,她说:“我一直以来不喜欢亏欠别人。若是欠了,我总想好好还清。可惜事与愿违,我从未还清过什么。”

她说:“你救我多次,又将小瓷带到阳光下,护他周全,我亏欠于你;而十一年前你做过种种皆是事实,又欺瞒于我,这些,仅当两讫。”

她说:“从今以后,我不欠你什么。”

她说:“你若再上前一步,便是你欠我一分,我会动手。”

她手中细剑雪白,剑锋锐利。

堪伏渊仿佛没有发觉他胸口的细剑一般,只是目光分毫不让地注视青灯的脸,不知是否是这月光太盛,这海太过平静,反而将男人的双眸映衬得死寂。

他半边面孔埋在阴影下,而半边面孔被月色勾勒的如画动人,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微微弯起,眼底却没有笑,依旧像身边的夜海,黑寂寂一片,又好似许久没有笑过了。

正如他此时露出的笑容,动人心魄,比此时夜风更冷。

他伸手握住了剑锋。

“你说我上前,便是我欠你。”堪伏渊黑色眼睛紧紧锁住青灯,握紧了剑。

血从指缝里渗出,啪嗒啪嗒滴在沙滩上,极快地渗进去了。青灯睁大眼睛,她想抽开剑,却怕加深伤口,一时间僵握着剑在原处。

堪伏渊含笑轻声问,他的笑里,三分嘲讽,三分讥诮,三分冷漠,剩下一分捉摸不清,“灯儿,是不是你欠我,你才会在我身边?”

语毕,他握住剑锋,带着她的手,刺进他的心口,一寸一寸挪动。

青灯脸色惨白,紧紧抿住唇硬杠着,捏住剑柄的指节也是发白,眼睁睁看着他胸口晕开的血染上胸襟的衣裳……

他的手一直在流血,他唇角带笑地望着她,又往胸口刺进一分。

青灯感到身体里有一根弦断开了,猛地松开手后退几步,浑身止不住地哆嗦,她张了张嘴唇,欲言又止,最后只有出口的冷冷一句,“你疯了。”

说完,她浑身发冷地抱住自己。

堪伏渊站在原地,倒握着剑,将剑从胸口拔出,丢在了一边。他未刺进几分见了红,她便松手,伤口不深,他走到她身边,她没有逃,只是慢慢地蹲了下去缩成一团,仿佛有什么在她身体里坍塌了,丢盔弃甲。

“你走开……”

她声音里隐约有了点儿哭腔。

“灯儿。”他随着她蹲□去,极近地望着她微颤的睫毛,一字一句地说,“你爱我,是不是?”

青灯肩膀一震,既然不停地摇头,“不是,你走开,你走开……”

堪伏渊静静注视她低下的小脑袋,目光落上她发髻间的石榴花玉簪上,清辉中石榴花花瓣娇润,含苞待放,泛着温柔光泽,他冷笑一声,“你若恨我,你依旧戴着这簪子作甚,不如丢了罢。”

他正说着,她便感觉发间一松,黑发披散垂在耳边,她抬起头,正看见他将抽出的石榴花玉簪握在手心,抬手竟然将它扔向大海。

玉簪在空中划过一道细细的光,落在远远的黑暗海水中,毫无声息。

青灯呆呆跪在原地望着簪子落水的方向,双手撑在沙滩上,手指嵌进沙子里,好似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堪伏渊立在她身旁,不说也不动,垂眸注视她,面孔埋在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