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
骨瓷睁着渐渐涣散的眼睛,几分执拗地问。
青灯吸着鼻子,拿袖子胡乱擦脸,咽着嗓子对他低头挤出一个笑来,眼泪还是不听使唤滴滴答答往下掉,“是的……”
骨瓷浑身松下来,仿佛了了一个心愿,重新看向青灯。
他似乎看见,似乎又看不见,银色无光彩的眼睛望向她的方向,小脸上依旧是天真甚至烂漫的苍白笑容。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柔柔开口。
“姐姐,愿你一生,平凡安康,自由快乐。”
山间的风,低啸着掠过悬崖,冰冷地拂散一丝血腥。
晨曦第一缕阳光折射出七彩光亮,如撑开的六十四折骨柄伞,在青灯身后流光溢彩。
玄黑的红被缓缓地驱散,琉璃色的云彩渐渐现出模糊的形状来。朝阳如澎湃的温暖海潮,将一切黑暗吞噬淹没,荡出明亮的水花,浮光点点,绚丽多姿,照耀大江南北壮丽山河。
女人跪在悬崖尽头,她的肩头单薄,发丝随风而动,她低首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她的面前是一件空荡荡的纯白衣衫,软软地贴在草地上,而她的手中,一柸细细白砂,白砂簌簌地从她指缝间流泻,如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岁月,是谁镌刻了诺言,是谁守着谁的思念。
是谁。
青灯闭上眼,弯腰伏在地上,伏在那件白色衣衫上,脸埋进臂弯中。
☆、第七十九章
常封是在翌日清晨找到青灯的。
满山尸体瘴气,昆虫鸟兽无法忍受纷纷出逃,他这才寻了过来,包围山间的士兵全然一个死相,路上也尽然是尸体,他心觉不妙,一路寻来,终于踏过重重尸体在山头的悬崖发现了她。
她面对着崖下跪着,整个人维持一个佝偻的姿势,清晨微白的天光落了她半身,模糊地勾勒她单薄的背,静如一尊雕像。
常封站了片刻,山间寒冷的风吹过她凌乱的长发,他走上前出声:“顾姑娘。”
对方不动。
常封咳了一声,声音大了些,“顾姑娘。”
青灯身体细微地一动,常封等了好一阵子,才见她先是微微侧了脸,然后一点一点地扭过头,露出一张仿佛是死去的脸来,抬起黑白分明却又惨淡的眼睛,看着他。
常封心中倒抽口凉气,认识她如此之久,她此时倒才像真正死的人。
他挪开目光,游弋间见她怀中抱着一团白色衣衫,那是骨瓷贯穿的,心下更是震动,直直盯着那团衣衫,神情一时间很是复杂。
末了他闭上眼,吸口气俯身道:“顾姑娘,节哀顺变。”
青灯一直睁得大大的眼珠这才眨了一下,然后缓缓转回头,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
常封心中一怔,他见青灯的模样,还以为她会一直麻木跪下去的,上前去扶她,哪知青灯已经站了起来,弯腰拍拍身上的灰,抬头说:“渊哥哥人呢。”
她全身衣裳破破烂烂,沾满血污与泥巴,眼眶肿得可怕,似从地狱里爬来的恶鬼,嗓子嘶哑得令常封心惊,他定神回答道:“樱桃在守着,顾姑娘,宫主大人他……”
后面他没说,再一次闭上眼,唇紧紧抿着。
青灯看了着他,点点头说:“知道了,带我去罢。”
下山的路上青灯很是平静,她怀里抱着白衫,走在常封前头。
一路走得很是顺畅。
等着下了山她便随在常封后面,跟着他去了郊外的一座废旧木屋内。
木屋外头破败,看似已经荒废许久,里头却是干干净净,想来已经被樱桃打扫一通。
屋内只有一张床,他就躺在床上,一身红衣光鲜如昨。
樱桃趴在床边,极为疲倦似的,察觉到有人进来便抬起头望过来。
她一双漂亮的杏眼泛红,认清常封身后的女人后变了脸色,蓦地站起来快步走到青灯面前,不等常封阻止,抬手就是一耳光。
啪。
青灯没躲,脸被打偏了去。
樱桃气得浑身发抖,她镇了镇心神,才盯住青灯被打偏的脸压抑着开口:“如果没有你生事,谁都会好好地。”
青灯没有说话,慢慢地扭回头,麻木一般。
“你说,宫主大人——你要如何补偿?”樱桃嘴角抽搐着,再一次扬起了手,这次却被常封一把捉住,他摇了摇头,将樱桃的手搁在掌心轻声说,“你先出去罢。”
樱桃红着眼睛看了青灯一阵,冷哼着抽回手走出木屋,关上门前回眸望过来,冷冷道:“宫主若当真……”她哽咽了一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龙卷风般蓄起狠戾,“我会让你不得好死。”
语毕,关门。
常封望望木门,叹了一声安慰道:“樱桃她不过气话,顾姑娘不必当真。”
青灯摇摇头,走到床边低头去看堪伏渊。
他静静躺在床榻上,阳光从窗外细碎地撒进,他的面容呈现出黄金色泽。
好似只是睡去了一般。
青灯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他,耳边响起常封的声音:“伤口已经包扎过,也叫来了大夫,他如今经不起颠簸,夜凝宫的人正在赶来……只不过……”
常封顿了一顿,袖中双手紧握成拳,声音倒依旧是镇定人心的静。